“瞎子,怎么不回家?天快黑了,吃块点心喝口热水走吧,省得家里人惦记。”
我听出了她的声音,哑着嗓子说:“素儿?你是素儿?”
素儿一惊:“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突然伸手抓住素儿的胳膊,素儿吓得把碗和点心掉在地上。
“素儿,刚才是不是蝈蝈?莲衣呢?你们是不是在一起?我怎么找不到她?
“少爷?你是少爷?你……天哪!”素儿终于听出我的声音,惊骇地向后退,突然又哭着大喊,“蝈蝈,你快出来——”
林蝈蝈跑出店铺大门,一眼看到我抓着素儿的胳膊,不由分说把我推倒在地。
“要饭的,你想干什么?”
我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有站起身,素儿急忙把我扶起来,我心里一酸,流着泪嘶声道:“蝈蝈,你认不出我了?我是……林一若。”
林蝈蝈疑惑地看着素儿,素儿哭泣着点点头:“蝈蝈,他真是少爷,真的……”
我嘶声又说:“蝈蝈,我真的……是林一若,我的眼睛瞎了,一直在找莲衣,一直在找你们,莲衣呢,她在哪儿?还活着吗?”
林蝈蝈终于听出我的声音,愣怔半晌,他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仿佛我是他的旷世仇敌,举起拳劈头盖脸朝我打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谁让你成这样的?谁让你成这样的?你哪还像个林一若的样子?亏我走到天边去找你,亏我走到草原去找你,你对得起谁呀,你对得起谁——”
我一动不动承受着,脸上反倒有了笑意,直到林蝈蝈被大声叫喊的素儿抱住。
“蝈蝈,你别打少爷,别打……他……”
林蝈蝈止住愤怒,突然抱着我嚎啕大哭:“少爷,这是为什么啊……”
我急切地颤声问:“莲衣呢?我现在就要……见她,告诉我……她在哪儿?”
林蝈蝈的神情骤然僵住,半晌,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痛苦地说:“少爷,我无能,没有救下小姐,她……死了……”
秦淮河边一处墓地里,左右相邻的是我的父母、林再春的坟墓,一座新坟堆在后面,石碑上刻着“解莲衣之墓”字样。
我用颤抖的手抚摸着石碑上凹进去的字迹,泣不成声。从我知道莲衣真的死去那一刻起,从我推断出正是我的磕绊,导致莲衣摔入秦淮河的那一刻起,我便感到了死神的召唤,一想到能和莲衣死在一起,我的心就会在一片澄明中幸福异常。
良久,林蝈蝈拉开我,把一个包袱递到我的手里。
“少爷,这里面埋的是小姐平时用的一些东西,我本想把这九十八个香囊和这本书一块埋进去,可后来……怕小姐在这世上给你留不下念想,就留下了。”
我摸着香囊和燃烧了边缘的诗词小札,最后翻开书摸到那朵干花。
“谢谢,谢谢你,蝈蝈,幸亏你留下了,不然……她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了。”
“少爷,节哀吧,死的人好好的,活着的人也……好好的!”
“蝈蝈,你去趟竹林,把我研香的东西……拿来,我要最后研一次香。快,我怕撑不住了。”
林蝈蝈走出几步突然转身:“少爷,谢谢你为我爹下葬。”我嘶声说:“我们是……兄弟,林伯是我的亲人,他因我而死,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没什么,一切都来得及补救,至少还有仇可以报。”林蝈蝈说完大踏步向远处走,突然又停住身形,颤声说,“少爷,我忘了告诉你,小姐走的时候……穿的是一身红衣裳,她一直想让你看……她穿红衣裳的样子。”我的心里一疼:“好看吗?”
“好看……极了,像新娘子,像你的……新娘子。”
林蝈蝈说完流着泪默默走了,我听着脚步声走远,突然从心里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嚎,合身扑向埋着莲衣遗物的坟墓。
“叮铃——”就在我倒地的瞬间,我清楚地听到一串清脆的鸣响,我的心一下子紧缩成团,继而又爆裂般怒放。我纵声大笑,我让喉咙溢出了鲜血。
我纵是聋了也能听出那是莲衣手上那枚指铃的声音。
它怎么会在这里?是莲衣被我绊倒时从手中脱落,还是莲衣的灵魂让它守在这里给我引路?我想哭,可是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只能合身扑在坟墓上,把一颗悬了千年万年的心突然瘫软下来,疼痛顺着泥土的缝隙向下渗透。
莲衣,你还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吗?你的心跳呢,它在哪里?
你让我在胸膛里保存着你的心和生命,可是我把你丢了,现在,我把这颗心带来了,你还能不能和我一起活着?
我不知道寻找了多少天,可是我一直没有放弃,因为这是我惟一活下来的理由,我始终带着你最后做的这十八根洞箫和竹笛,就是想在找到你的时候,把那首你最喜欢的《鹧鸪飞兮》吹给你听。
莲衣,你听啊,箫声里那只鸟又飞起来了,它在我们黑暗的世界里快乐地飞翔,我们都失去了光明,可是它却高高展翅在蓝天之上,替我们巡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不是我们的,我们的世界是彼此洞开的内心。
莲衣,我要你开口讲话,我想听你的声音。我们都已经看不到对方,你的身上现在是什么气息?其实就算你的身体飘着让我心醉的香味,我也不能闻到了。
我们只剩下用声音交流。可是,你为什么永不开口?
从我们相识,你像一片云一样向我的生命飘来,然后像一阵风一样飞走,仿佛从没有在这世界上来过。莲衣,你是不是我的一场梦?一个让我心醉又心碎的梦?
莲衣,我是你永远的所爱,可是你又是谁的所爱呢?
我的吗?我不配!如果你是我的,为什么你走了我还在这个世界上苟且偷生?
我找你,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不管我们谁把谁丢了,此刻我们已经重新相聚!
我不知道一个生命怎么顽强,才能让它在另一个人的心里永远活着。我不知道一个生命可以怎样的脆弱,才能让它令一个人用心去呵护。
莲衣,一新土不能掩埋你的生命,秦淮河水也不能把你带走,你永远也不会再从我的心里走失了。莲衣,听说天堂和地狱都是寂寞的,你的身边还有什么陪你呢?虽然我已闻不到任何味道,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我采到的这些坟墓上早开的小花,一定是你在天国里的仙友!
三十五、疯癫的蓝心月
林蝈蝈背着我研香的器具从河边跑来,疯癫的蓝心月踉踉跄跄在对面走着。
蓝心月看到有人,尖着嗓子一声大叫:“好大的胆子,太子妃驾到,你们还不……跪下?跪下——”借着远处的灯火,林蝈蝈突然认出毁了容貌的蓝心月,蓝心月也皱着眉头看着林蝈蝈,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宫里的太监吗?我看着你很……眼熟。”
“你是谁?蓝心月吗?果然变得美若天仙,你应该在天上!”
蓝心月听不出林蝈蝈声音里的杀机,突然又尖叫起来:“好大的胆子,太子妃驾到,还不……赶快跪下?跪下——”林蝈蝈看看四周无人,突然抽出腰里的短刀:“太子妃,我这就……让你给我跪下,跪下——”
林蝈蝈一刀捅进蓝心月的胸膛,蓝心月哼了一声跪倒在地。林蝈蝈猛地拔出刀来扔进河里,一脚把她踹进河里。林蝈蝈看着夜色中的河水,颤声说:“爹,小兔崽子为你老人家报仇了。少爷,你稍等片刻,我在风月舫放把火就来。”
林蝈蝈可能感觉到了我的生命即将结束,一路奔跑的样子近似疯狂,放火点燃风月舫的样子近似疯狂,而在一片火光中跑向我身边的样子更是疯狂。
我看不到远处对岸那片冲天的火光,我坚持着等林蝈蝈。
“少爷,我来了。”林蝈蝈狂喘着站在我的面前。
我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拿着一束小花:“这是我从坟上……采到的。”
林蝈蝈看着我的手,哭了:“少爷,你这是……干什么?你的手……”
我有些弥留之前的迷离和错乱,神秘地嘶声说:“小声点,你会吵醒莲衣的,她要和我说话。”林蝈蝈见过莲衣弥留前的样子,知道我的生命已经不多,悲伤地顺着我说:“少爷,小姐要是不醒,你怎么知道她想和你说什么?”
我神秘地又说:“别吵,让我做我应该做的事。”
林蝈蝈急忙放下背后的包袱,利索地收拾好器具,小声说:“少爷,要和那朵干花研在一起吗?”我神秘一笑,得意地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后的……香品。”
林蝈蝈明白最后的时刻要来了,眼睁睁看我把花揉碎,却不敢哭出声音。
那捏在我手中的花瓣一定是快乐的,因为它们也快要和莲衣在一起了。因为它们的快乐,我也快乐地哭了。我的眼泪和手上猩红的血滴在花瓣之上,这样的香粉会是什么样的味道?莲衣会喜欢吗?
“蝈蝈,你知道她……为什么叫莲衣?”我神秘地小声问。
“不知道,是想用莲花做一件衣裳吗?”林蝈蝈的声音在颤。
“去年我也……这么问她,可是她说……是用莲花把她的心……掩埋,可惜这个季节……莲花不开,太……遗憾了。”我的声音很飘,像在云层里游移。
“少爷,我懂你的意思,你等着。”林蝈蝈突然似有所悟,大声叫起来,然后发了疯一样跑开,跑了几步突然又站住身形回过头来,大声喊道,“少爷,咱姓林的说话算数,我会实现你们这个愿望的,你答应我,我没有回来之前,你不许……不许死!”
三十六、栀子香油
远处对岸的火光已变成渐散的浓烟,满头大汗的林蝈蝈向我跑过来,他身后的墓地里铺满了大片大片的粉莲,有辆空马车停在旁边。
我嘶声问:“蝈蝈,你……刚才在……干什么?”
林蝈蝈悲伤地道:“少爷,我在实现你和小姐的……愿望。”
我无力地摇摇头:“除非老天……能让莲花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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