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辞。驯智力以相驭兮,妄历数之云归。羲皇邈其不睹兮,余牺牺其安之?辞曰:东海之水清兮,可以濯余缨;东海之水涟兮,可以湔余魂。余将揖海若兮,以远乎游鲲;视被白日之出没兮,长寂寂兮千春。
到了次日,邴原起来,不见管宁,见有遗赋在案上,反复展诵,知他是疾世愤时,自投东海,他也就埋头陇亩,与此终古了。正是:
蛮触纷争,只益真人之笑;鱼龙跳舞,共迎烈士之魂。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本书于玄德入川,写来与演又不同之处甚多。如演义玄德与孔明分军,前后入川,分两次写,涪关杨高授首,成于阴谋,雒城一遇张任,正式交兵,便成不敌。巴州义释,便写得严颜无能;一路关隘唤降,又写成张飞无用,吴懿以国舅助守,截张飞可困之垓心,遇赵云乃为其活捉。降时言语,写得丑恶不堪。马超以英雄冠世,罢招婿则怒恨杨柏;忘衣带,则附和杨松;战张飞则日夜不休;遇张卫则进退不得,只四海难容,一身无主八字,借李恢口中,竟又写得不成模样。他如法正为贤士法贞之子,而甘为内应,密友独是张松。庞统与孔明知己之交,而妄度争功,亡身始悟落凤。王平功高汉水,则降自曹营;李严名在蜀中,则慑于伏弩;张翼有砍翻刘璝,献城投降之事;李恢有乞书赵云,自荐自媒之事;彭羕有披发登堂,决水献勤之事;简雍有乘车傲睨,见折秦宓之事。在蜀在汉,几无一人写得无疵。仅刘巴王累黄权二三子,差强人意耳。本书删去雒城之战,以活庞统。而涪关一役,得来则正正堂堂;随手即出王平,首引间道乞兵奉使之线,直攻巴郡;因出师地理不同,因入严颜,便令张任会合助战,于是分兵埋伏,以射庞统者射之。张任死忠,又翻绵竹李严之案,随手夺关,顺入张嶷张翼来降之笔,而刘璝逐不见杀,俾与黄权并称于后。爰写域亡死战片语,即屈严颜,飞既未来,严亦非贰;在刘无关隘不劳之获,在超并免葭萌拒战之非。黄魏分循内江,西川自有望风而靡之理;益见得地得人,均非等闲也。王累谏璋,本属无益,城门倒挂,不如越险翻营;被获全忠,仍令书名尽节,是为死得其所。李恢说马,原亦无庸,帐内陈词,不如城头饶舌。一体归降,勿令良民徒苦,是为臣不以私。马超由天水沿白龙江,越阴平剑阁,以出阆中而取绵竹,则不辱于张鲁,而张飞取瓦口,诸葛降李严之功,皆让之矣。其环城一战,又俨然雒城会合之师也。诸葛由潼南简阳直取成都,则不窘于张任;而彭羕陈地理,霍畯守葭萌,皆不必矣。至黄权出战,又俨然涪城坐困之秋也。一则汉中拒马,诸葛须分兵;一则阆中联马,刘璋须分兵。此又军家胜负之机阶由分,而文家反正之局所由定也。一眼觑定要着,拈一题而翻全案,在蜀在汉,随笔起伏;写得无一人有疵:此是何等笔力,何等章法。或谓孟达内应之徒,使陈郑度之策,差觉言非其人;然作者固怜孟达死于司马时,获称晚盖,以痛惜诸葛之不得成奇功!乃稍稍为之开脱耳,非无故也。
读演义玄德新定江汉,子龙首取桂阳,赵范以嫂许婚,而云拒之,虽玄德孔明欲与为媒,卒未成就,云谓大丈夫但恐名誉不立,何患无妻!以云材武英雄,诚不患乏好逑之咏;天下佳丽,且将皆欲嫔之矣。然自太守华堂,一见翠袖金钟之奉后,读完一部三国,仅知赵云有子,曰统,曰广,曾不知捧盌沃盥,相庄伉俪者,果属何姓阖襜?更不明佳耦克谐,在于何时也。今也玄德入川,子龙将军乃为功首,新定荆益,而忽睹赵马联姻之盛,无惑昔者再醮之妇,不足当画烛笙歌金杯换盏之一盼也。在玄德据此荆益两州之土,连彼金城天水之兵,北面益足称尊,在子龙外有汉家皇叔浑身是胆之知,内有衣锦西凉绝代多姿之助,南面王犹不足易。惟作者弄兹狡狯之笔,不知害得几许儿女相思;妒杀马云騄者有人,羡杀赵云者亦有人,正不止一个赵范吃醋,是为作孽不小耳。演义称玄德入成都,欲以有名田宅,分赐诸官,云以兵火空庐,当还百姓,令安居乐业,不宜夺为私赏谏。则今日室家之乐,正复民田宅之酬,而皇叔主婚,即不宜私赏之报,虽笔墨游戏之间,亦无在不可作翻案读。东方有朔,臣也最雄。作者庶几匹之。
演义写伏后为国捐生,先写操罢南征,兴学校,延文士,王粲等乃议尊王位;于是有带剑入宫之事,系劈空起笔。本书即自玄德自领益州,接入曹操闻而惊慌,帝后闻而色喜,惹出逼宫之事;系顺叙入笔。再由朝及野,震主消息,递入东海文士耳中,正写一管宁,遂暗翻演义文士尊操,酿成篡弑之案,此诚取法春秋之笔也。将操写得急气交加便去寻天子晦气,虽与演义相似,而人物等第却差了百倍,一是权臣气象,一走无赖光景,如此便骂得刻毒入骨,方叫操哭笑不得!若仍写管宁避入辽东,终身不出,则仅独善其身之道,不足以风示国人;自不如效法鲁连,蹈东海而死,是又进一步传其千古之名也。骂便恶,写得无形,传便力,传其不帝;均为加倍写法。殿以一赋,代明其志,兼刺玄德。贤如诸葛,乃不获舜于夸夫,而后知帝后色喜徒然,宁始果称三国第一完人也。嗟夫!戈船翱翔,黔首厉食,智力相驭,历数云归;作者满怀孤愤,栖栖安之,余又栖栖其安之。
第十一回 伏皇后策授传国玺 乔国老痛哭小东床
上回所说的管宁蹈海,虽然是本人素来怀着厌世之心,不过因曹操带剑逼官,才引起了他无限感慨。旁观者尚这样的不平,难道那身受的,就好过么?那建安皇帝被曹操那一番威吓之后,到了后宫,伏皇后接着,问起根由,两人抱头痛哭,真有不知命在何时之苦。大凡前人作事太过,后人自然要被人家欺负,单论汉朝开国的高祖皇帝,就是一个太没良心的人,韩彭英布,替他汗马勤劳,当一辈子走狗,到了天下太平的时节,却开了一个人肉作坊,将他们做了新式虾酱。及至兵困白登,向那万恶滔天的冒顿,馈礼求和,甘心送女,回过丰沛,酒后心明,才想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世界上那里有许多贱骨头,再替你来拿兔子呢?一转眼吕后就来了一个牝鸡司晨,少停一刻,王莽又来了一个弄假成真。传到顺安桓灵手内,把宦官当作干爹干妈,杀戮朝廷大臣,如同鸡狗,那一些清流党人,都只能说不能行。后来实行党锢,连说也不许你说,真真的岂有此理!张角兄弟,照报应说来,都只算替天行道。就是曹大爷所说,世上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句话简直确确实实,并无半点牛皮;就做一个把皇帝,不算什么一回大事!对于建安皇帝,凌虐到一百二十分,也只算替韩彭出气罢了!从前有人造谣,说朱洪武转世作崇祯皇帝,李自成,张献忠,射塌天一坐城,众位英雄,都是同起濠泗,横受夷灭的功臣再生。按照九九归原的办法,叫作不爽丝毫!曹操或许是韩信彭越重来,华歆郗虑,也许是英布丁公再世。今世里现世现报,我兄弟也很忙,犯不着替他们,跟包文正查柳金蝉一样,去到九幽地府,一殿一殿的,查他乱七八糟的一塌糊涂混账,只是眼见得建安皇帝,就已经够受的了。
当下建安皇帝,跟着同生共死的皇后娘娘,悲悲切切,哭了一阵,好容易止住了,对伏后道:“孤与卿在曹操掌握之中,奸贼若有一些儿不顺意,孤二人的性命便有些难保!那贼觊觎大位,已非一日,朝中大臣,孔融稍有骨气,便被他杀却;荀彧叔侄,因世受国恩,颇怀忠义,又被操贼双双逼死。外面一些,尽是他一系的狐群狗党,只要他稍示意思,便不愁无那趋承意旨甘作鹰犬的人,那时孤二人只好延颈受刃而已!性命不足惜,可惜祖宗基业,一旦付于流水了。”伏后道:“皇叔左将军既领荆益二州,兵多将广,何不密诏令来勤王?”帝叹道:“操势大于皇叔,皇叔羽翼未丰,若轻举妄动,必遭失败,是汉朝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仰望于一人者,又将以孤之故而致绝望!且操贼前云,皇叔若窥中原,即当先取孤首,是皇叔兵出宛洛之期,即孤二人骈首受死之日,事势如此,何用勤王!”伏后又道:“操贼势盛,我夫妇终不能脱此樊笼,皇叔怀投鼠忌器之心,不敢北向有所表示,陛下不徒误皇叔之前程,抑误宗社之大计矣!”帝不觉长叹,便道:“卿有良策,可解此困否?”伏后沉思良久道:“妾有一策,陛下可将传国玉玺暗中差人,送赴荆州,附一手诏,令皇救先正大位,恢复汉祚。皇叔若遵诏书,则妾与陛下不过许昌一民家耳。操挟之为无名,杀之无足轻重,或反留陛下以饵皇叔,转胜于袭虚位以受祸也。”帝道:“孤方寸巳乱,卿可为孤作书。”伏后领旨,即操笔为书道:“谕左将军益州牧:朕遭家不造,幼遘闵凶,近益孤危,命悬旦夕!今遣内臣穆顺,赉玺付叔。玺到日,便可速正大位,以定人心。无以朕故,致多所疑虑,以误事机!若宗佑重光,钟虡无恙,朕死之日,犹生之年!愿叔以天下为重,以一人为轻,上慰高祖世祖之灵!朕虽遘灾,有辞以对。功成之日,当以少牢告朕也。建安年月日。”
帝省书流涕道:“汉室再兴,卿之功也,惜孤德薄,累卿同此困苦耳!”伏后亦泫然。即唤穆顺近前,告以此事,顺顿首帝前,以死自誓,密密地藏了诏玺,借个名色,出了宫门,到了国丈伏完家中,密禀备细。其时恰值伏完少子新卒,完令穆顺更换家人衣服,同着自己家人,护送少子灵柩,回宛城原籍安葬,事属寻常,无人盘问。穆顺逃出天罗地网,提心吊胆,改扮商人模样,再由伏家人引导,千辛万苦,到了南阳。
那南阳乃是关兴把守,对着许昌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