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吕范奉了孙权命令,浮海来到交趾。交趾太守贺齐,接过吴王令旨,就都内派遣能言舌辩通晓夷情的通事,同着时常往来昆明的商人,梯山航海,来到昆明,见过孟获大王。那孟获得了多少金珠宝贝,受了许多巴结奉承,本来是蠢如鹿豕的东西,但给他一些可口的食物教他走南,他决不会北走的,当时一口答应吴使,请使者先行回去。孟获送过吴使,随后召集大小蛮酋,纠合群众四五万人,浩浩荡荡,直向越隽杀来。
越隽太守吕凯,字季平,永昌不韦县人氏,少有才略,熟悉夷情,对于边事,尤为晓畅,出仕郡五官椽功曹。孔明在成都时,凯上计来府,孔明与谈西南夷事,凯纵横陈说,书地成图,了如指掌。孔明惊异,启知玄德,以凯为越隽太守,与以蜀兵八千,并牛羊金铁丝絮谷麦耔种皆具,分给二万人衣甲兵械,令兼护牂牁犍为永昌四郡诸军事,屯田边境,以防南夷。
吕凯奉檄到官,选择令丞,严饬乡约,召募丁壮屯耕边地,农隙讲武,以时训练,在任七年,威惠流行,四郡宁谧,得选兵三万人,骑五千匹,贮粟数百万斛。又时常派遣商人,至西南诸夷,探听夷酋举动。此番孙权使者到了昆明,吕凯已得了急报,吕凯知道孟获必然为利所动,势将大举而来,先派精兵二万,拒守大凉山冕山各要隘;夷兵若至,锐气正盛,坚守勿战,以老其师。凭山筑垒,安排长弩毒矢,滚木擂石,静候夷兵来临。一面驰驿成都,启知世子。孟获领兵从若水下来,到了三连海,见大凉山冕山一带,尽是汉兵旗帜,不知多少。他历来夜郎自大惯了,带了三五万人马,就目空一切,旁若无人,谁知到了汉地,遍山遍岭,都是汉兵,从三连海到西宁河,八九百里,至少也有二十万兵,方彀驻扎,这一下子,可把他吓慌了。然而毕竟是蛮子野心,不管如何,来到冕山脚下,安营下寨。所有各山口要道,尽被汉兵堵塞,都有重兵驻守,任彼一些蛮牛在山下号啕叫唤,只是不理。待要上山,滚木擂石齐下,不怕你粗皮贱骨,也弄得有死无生,把个孟获闹得无计奈何,只得在山下屯住,等候汉兵或者出战,以求一逞。
吕凯使者到了成都,世子刘禅听得南夷内犯,急请法正入府商议。法正入府,见过世子,世子将吕凯文书,递与法正观看。法正接过,观看已毕,说道:“臣启世子,孔明在成都之日,即预防西南夷内犯,是以启奏主公,授吕凯为越隽太守,兼护四郡军事,即系为御夷起见;迭据吕凯呈报,越隽有精兵三万,骑五千匹,粟支十年,器械充足,孟获四五万人,吕凯已足办之,不过稍迟岁月耳!”
世子道:“前方军事正殷,川中又生后患,若不急速殄除,恐摇前敌军心,似宜增派援兵,早日荡平为妥。”法正道:“世子之言,甚为周至。”世子道:“但不知何将可遣?”法正道:“川中上将,仅一严颜,现驻阆中,亦关紧要,其余诸将,不如不遣。臣举一人,可以前去,非世子自去请求,恐不能往。”世子忙问何人?法正道:“即孔明正室黄夫人。”世子道:“黄夫人乃是女流,未闻更有将略!”
法正道:“此事言之甚长,昔正闻自子龙,子龙得之主公,主公得之水镜:言孔明年少之时,择妇甚苛,苦不得当;偶因游学,憩宿黄承彦家,承彦外出未归,家中仅有一女及婢,呼婢瀹茗供客,自己入房治具,顷刻之间,水陆肴馔,案上皆满。孔明素知承彦家非素丰,又无男丁市买,何从得此盛馔?心知有异,诈醉留宿,夜半闻隔院有牛马行之声,孔明从隙中窥伺,见黄夫人从户中推出木牛流马,刍灵奴婢,耕织运载,略计日用所需已足,即便收拾。孔明一见,大为惊异,次日回去,即托水镜先生为媒,求娶黄夫人。孔明素负盛名,黄家自然应允,因此上两家联成姻好。当时有两句口号说道:‘孔明择妇,反得丑女。’”
世子道:“原来如此!舍妹子于归,我也曾见过黄夫人,端庄贞一,何能谓丑?”法正道:“这就是黄夫人智虑过人处!当时黄巾倡乱,海内骚然,民间妇女有姿色者,鲜不为贼所掠,黄夫人自毁其容,见者皆望而却步,后来嫁与孔明,邻人见了新妇,鲜不讶为天人,此种口号,也就渐渐消灭了!正闻蛮人信鬼多疑,黄夫人深知奇门遁甲之术,若得其前去,贤于十万雄师矣!”
世子大喜,留法正在府,自己带领官卫,乘马来到孔明府中,见过黄夫人。诸葛瞻媳妇,也来见过哥哥,大家坐下。黄夫人问道:“世子光降寒舍,所为何事?”世子答道:“因东吴唆使南蛮孟获,入犯越隽,声势甚大,侄儿欲烦叔母前去一救。”黄夫人笑道:“世子必系闻孝直之言,故而来此?”世子不敢隐瞒,答道正是。黄夫人道:“孝直负辅主之重任,节制两川。区区夷人,乃不能制,欲烦老妇耶?”世子道:“孝直已派兵去救,言不如叔母去之为妥善耳!”黄夫人道:“同为国事,岂敢惮劳,请世子先归,告知孝直,不必更派他兵,徒为滋扰。旦晚间妾身当自去越隽也;请世子在此作一书与吕凯,言妾旦晚即来,固守勿战,以防他变。”世子遵命,即就案作书,交付黄夫人,拜辞出府,回到府中,告知法正,两个自是欢喜。
当下却把诸葛瞻的妻子锦城公主闷住了,听哥哥说南蛮造反,要婆婆前去,婆婆公然答应前去,心中不觉暗暗纳罕。她平常在家中见婆婆贞静寡言,持重勤俭,并无意外举动;前时见公公来书要地雷火炮,婆婆从仓库中件件检出,是遗存之物,不足为奇;今天见婆婆要去征蛮,又叫哥哥勿另派兵,难道婆婆赤手空拳去打孟获不成?也不作声,且暗暗留心观看。
当晚公主送过婆婆,回到上房,自己却抽身来到侍女房中,吩咐侍女,不许声张。公主娘娘开口,谁敢说话。候到一更时分,只听得婆婆房中箱环一响,连忙附近窗棂偷看,只见婆婆从箱中拿出一个纸鸢,将哥哥书信缠在鸢脚,婆婆口中念念有词,纸鸢呼哨一声,成了真鸢,从窗棂外飞出去了。把锦城吓了一大跳,移身出来,到婆婆门口,侍女禀知黄夫人,黄夫人教她进来。锦城公主向前请了晚安。黄夫人问道:“媳妇夜深来此何事?”锦城道:“婆婆几时去越隽?媳妇好吩咐预备车马。”黄夫人道:“老身今晚三更起程,并不用什么车马,媳妇在家,好生检点。”
锦城公主听了,越发希罕,钉着婆婆,要同去越隽,见识见识,任黄夫人如何解说,都不依从。黄夫人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媳妇又兼是甘夫人的女儿,在荆州时节,甘夫人临危,将女儿嘱托黄夫人,在病榻旁许下姻事,汉中王非常疼爱;她在婆婆面前,又很是孝顺,黄夫人中年心慈,磨不过媳妇,只得答应,叫她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更衣等候。
锦城公主得了许可,欢欢喜喜回房沐浴更衣,转身来到上房,只见婆婆星冠霞帔,丝绦云履,佩着七垦宝剑,天井中放着一辆四轮八角青油帘幕的绘云雷车,一无车夫,二无马匹,心中惊讶,不敢发言。只见婆婆将她一提,轻如一叶,提到车上,坐在里面,婆婆却坐在前面,将宝剑一挥,平地风云,将车腾在空中;只觉四面雷声隐隐,电掣风驰,把个锦城又怕又乐,心中思想将来回家时,要跟婆婆借这辆车,去到宜阳,看看丈夫。正在胡思乱想,只见车子渐渐沉了下来,黄夫人喝道:“媳妇速敛私心,不要误了大事!”锦城羞得急忙收住了心,那车又蓬蓬勃勃的腾上去了。
且说吕凯在越隽,彻夜无眠,提防孟获。二更时分,忽然从窗中飞进一鸟,伏在案上。吕凯吃了一惊,拿住一看,原来是个纸鸢,脚下缠封书信,急忙拆开一看,却是汉中王世子手书,略言兵事文书,已经到达,敬请诸葛夫人前来越隽,旦晚即到,可备静室二间,小心侍奉,听候指挥云云。吕凯接书,心中诧异:军情大事,为何派遣诸葛夫人前来?这个纸鸢,又来得奇怪,莫非诸葛夫人真有些玄门道术不成?随命左右人等,速行打扫静室守候。
到了五更时分,吕凯只听得半天雷声隐隐,心知有异,急出中庭,只见凭空一辆雷车,车上端坐一位道妆打扮的夫人。吕凯料到是黄夫人,上前躬身施礼道:“来者莫非诸葛夫人?”黄夫人答道:“是也,足下是吕太守么?”吕凯躬身答道:“下官正是吕凯。”黄夫人下得车来,将锦城扶出车中,随将衣袖一拂,那车便飞入空中去了。
吕凯暗暗喝采,陪着黄夫人婆媳到了静室。黄夫人坐下,吕凯上前参见。黄夫人道:“太守休要多礼。”吕凯问黄夫人道:“此位何人?”黄夫人道:“此乃妾身儿媳锦城公主。”吕凯听是公主,向前参拜。锦城道:“太守为国勤劳,不须过谦礼数!”吕凯谢了。
黄夫人道:“太守权时且退,今日巳刻,妾身当同太守前去大凉山,视察蛮兵,再作区处,吩咐帐下士卒,不要声张。”吕凯躬身禀道:“谨遵台命。”一面退出静室,令自己夫人同着侍女,前来伺候,送茶送水,十分殷勤。黄夫人改换命妇服装,威仪弈弈,吕凯夫人不敢仰视。黄夫人深加慰藉,吕夫人方敢侧视,只见黄夫人不过三十七八年纪,蛾眉凤眼,皓齿朱唇,温厚之中,带了三分刚气;又见锦城公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暗暗思想,这样风吹得倒的美人,特地来此收拾南夷,那里有这样一回事儿?黄夫人吩咐吕夫人同侍女们退下,以便婆媳们休息。吕夫人领令退下。
锦城公主暗问婆婆道:“成都到此,多少路程?”黄夫人道:“不过二千余里。”锦城吓得舌头都缩不进去。婆媳休息数时,略略进些点心,到了巳时,吕凯前来请示,上大凉山,用凉轿还用川马?黄夫人道:“就用川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