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签一次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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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签一次婚约-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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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种种事项,足可以让你不断叹息,自愧弗如。

    比如车库。你本来觉得自家住的塔楼已经不错了,比大杂院现代多了,开车
回来一瞧,咦,什么时候你变土了呢我的塔楼?屁大点儿个院落让我把车停在哪
儿呀?你看人家那别墅,那车库,一按遥控器,吱吱嘎嘎,大铁门它自个就卷上
去了。

    可怜塔楼是个哑巴,不然它一定会委屈地、通情达理地说,先生你有钱也去
买一套花园洋房啊,骂我一个水泥物件多没劲。若是没钱,找个空场凑合停停也
没啥。虽说露天地停车,车里冬天像冰箱,夏天像火炕,可你咬咬牙也就忍过去
了。车一开,没人知道你有没有车库。

    再比如司机。刚买车时都愿意自己开,铆足了劲,兜风,过车瘾,拉女朋友,
拉亲爹娘,拉铁哥们儿。渐渐腻味了,就看出司机代劳的好处来。上了一天班,
累个贼死,双腿灌铅一样沉,脚下那闸、那油门、那离合器几乎踩不动了,偏赶
上交通高峰,路面拥挤,踩不动也得踩,踩了松,松了踩,无限麻烦酸楚。眼睛
还得紧盯着前车,生怕啃了铁屁股。忽见配有司机的豪华车昂然挺立,不由得又
是一阵自惭形秽。心想,若是雇得起司机该多好,一切苦差事不用自己操心且不
说,车一到地方,熄了火,煞了闸,司机屁颠儿屁颠儿跑过来,还管给你开车门。
训练有素的,还懂得用手搭凉棚,往门框那一伸,不让你撞了脑袋,拿你当外宾
宠着,当领导敬着,你想自卑都不忍心。

    还有车牌子,上面那号码也大有深意存焉。财大气粗的,一掷千金,弄个999
或888。这么有钱还想“发”,“发”一次不够口还想“久”“发”,何其风光霸
道!

    能耐大的,甚至可以搞一块警备车牌,刷,往显眼地方一亮,如虎添翼,如
弹上膛,红灯敢闯,黄线敢上,警察再横也不敢挡。

    相比之下,你一个小门小户小体格,买辆车已经够呛了,哪还有闲钱往车牌
子上贴,只好服从分配,给啥用啥。

    好家伙,偏给个洋人忌讳的13,港人忌讳的14。

    倘不信这一套便也罢了,偏偏相信,于是影影绰绰的,彷佛阴风扑面,鬼影
缠身,心里又难受起来。好好的一个人,我这是怎么了,这不是花钱买自卑吗?

    人一有车就自卑,只因他迈进了一个新阶段——光辉灿烂而又灰头土脸的高
消费阶段;加入了一个新阶层——被物欲牵着鼻子不得不撒鸭子狂跑的有车阶层。

    消费主义的盛行和媒体的发达,使得现代人空前酷爱比较,但他不比别的,
譬如心灵什么的,他只比物质,比牌子,比层出不穷的时尚新花样。横比竖比总
觉得自己不行,越比越不行,越不行越比,简直喘不过气来。

    要不怎么说现代人没有古代人快活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他
在晋朝那是没车,他若有车,甭管什么牌子,进口的还是国产的,手排挡还是自
动挡,出厂价还是销售价,试问,陶老先生他还顾得上采菊吗?

    顾不上了,他那颗沉静的心将嘣嘣嘣嘣,空前躁动。

    当今世界,环顾宇内,我们都中了消费主义的“奸计”。

    不是我们无能,是商业太狡猾了。

    不是我们贪婪,是那关在魔瓶里的欲望之妖一经放出,它就不愿回去了。

    一九九九年三月一日

    /* 97 */第六队第99节真菌学家安德森

    美国白胡子老头安德森,真菌学家,到中国长白山采集标本时,指着陪同干
部恶狠狠地说:“这不是你们中国的山!”

    干部气得鼓鼓的,心想你不就是一个研究蘑菇的吗,怎么口气比八国联军还
横?一句话就把咱一大块领土划出去了。正准备提抗议,忽见洋老头颠颠儿下到
坡底,把一个空易拉罐捡上来。干部霎时面如重枣,愤怒改为羞愧。若是别人扔
的,他马上能进行现场教育:看看,的确不是你们的山,是你们的能这么糟践?
可惜错误刚好是他本人犯的,无法转嫁,只好此处无声胜有声。

    安德森老头第二次发火,是冲一个中国女孩。女孩也是搞真菌的,临时为老
头当翻译——中国老话叫舌人。当时有个本地科学家,拿着自绘的真菌微观结构
图跟老头切磋。老头很吃惊,既吃惊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又吃惊他的研究条件,
遂对女孩说,“看样子,他似乎用过显微镜。”女孩张口一句:“Of course ”。
这话可用三种方式翻成中文:

    一、当然了!

    二、那还用说?

    三、秃子头上的虱子,这不明摆着吗?!

    洋老头似有所悟,不乐意了: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愚蠢吗?”

    女孩想说,你咋不问他用没用过电灯?坐没坐过火车?话到嘴边使劲一咽,
也来个此处无声胜有声。

    然后,女孩整整一天不理老头,见面一扭脸,装作没看着。

    第二天,老头主动找到女舌人,和蔼一笑:“我们之间的冷战还要无限期进
行下去吗?”谁都能猜到,进行不下去了。双方重新合作,把野外考察搞得挺好。
女孩逐渐与老头相熟,甚至敢开玩笑,叫他老农。

    的确像老农,穿个破牛仔裤,在树林子里钻来钻去,汗水呼呼往外冒。采集
刀刚采完标本,在裤子上蹭巴蹭巴就削苹果,削完嘎崩嘎崩大嚼特嚼。坐下来,
脱了雨靴,里面的袜子雪白雪白,又不像老农了。谈到专业更不像老农,博闻强
记,超级自信,捍卫起自己的观点六亲不认。

    老头年轻时气尤盛,三十刚出头就独树一帜,跟当时最厉害的人物——英国
皇家植物园一个高龄权威叫板。权威气不过,努力在安德森著作中挑毛病,要跟
他商榷。

    他不认为权威有资格商榷,只回一句话:“好好珍惜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安德森特别喜欢长白山,曾指着天池脚下一片针阔混交林说,“这是我研究
生涯中见过的最有价值的地方。将来我退休了,就在这一带盖个小木屋,白天采
标本,晚上包饺子,一天换一个馅儿。”

    安老头返美后,在全国学术年会做报告。别人只给十五分钟发言,老头重要,
特许一小时。上了台,听众止住声息,翘首以待。老头除了讲稿,还带来厚厚一
摞幻灯片。

    “各位,那个长白山实在是美呀,请看大屏幕——”

    叭叭一按钮,幻灯机不工作,出故障了,弄半天也不灵,索性另辟蹊径,拿
起长杆,点着空荡荡的幕布,请求大家跟随他的话语,运用想象力,完成一次特
殊历程。想一想,亲爱的同行们,这儿,就是中国的版图,长白山在右上角,画
面正在放大,缓缓的,从符号变成具象,蓝天在我们的脑海中出现了,峰峦,溪
水,红松,白桦,野百合花,吸一口潮湿的、带有松香芬芳的空气,鸟儿鸣啭,
音乐,庸常乐器奏不出的那种音乐,长白山珊瑚菌,牛肝菌,牛肝菌啊牛肝菌,
狡猾的小东西,你们居然挑选了如此美丽的地理环境……不知不觉讲了两小时,
大家心驰神往,都听傻了,感觉、智慧和魂魄得到大享受,大提升。

    讲演戛然而止,全场仍静寂,仍企盼,良久,掌声哗哗如潮。

    事情一晃过了几年,安老头虽在国际上名声日隆,但他经常与长白山那个
“似乎用过显微镜”的科学家互寄资料。

    翻译女孩呢?她成了老头门下第一个中国女博士。后来,又成了我朋友的妻
子。老头的事,就是她讲给我的。

    时间:昨天晚上。

    地点:旧金山她家的客厅。

    二零零一年二月二十三日

    /* 98 */第六队第100 节古铜上身白上身

    夏日游西山,在半山腰遇暴雨,天地漆黑恐怖,不时也亮一两下,却更恐怖,
是闪电嚓嚓往地面钻,伴着惨烈的炸雷声,不知会劈了哪棵树。但我是安全的,
我躲在一家农民开的茶馆里。

    深山老林,生意不是很好,一些桌椅摞起来,腾出地方摆杂物,东一堆箱子,
西一堆木板,看上去就不大像茶馆。四五个于附近修路的山民也在屋里避雨,他
们光着膀子,热热闹闹打扑克。我不好意思白坐,买了两支雪糕,边吃边观战,
兼与店主聊天。店主姓赵,和玩牌的山民很熟,也光着膀子,脸黑,长相老,我
险些管他叫大爷。从前当知青,碰见老农,我们都喊大爷。一问,老赵才四十出
头,比我还小。手指粗糙,也灵巧,卷一支烟玩似的。点燃,久违的旱烟味弥漫
开来,亲切,呛人。

    “这一带打雷劈死过人吗?”我问。

    “没有。”老赵说。

    “林子里有蛇吧?”

    “有,可是胆小,人一趟草棵子,它就吓跑了。”

    又是一声巨雷炸响,雨幕中有三个小伙子跌跌撞撞,钻进茶馆,全身统统湿
透,滴水,但仍不失文雅、清秀、好体型。不像落汤鸡,像大学生,也像公司白
领。卸下时髦的,亦即大兜小兜特别多的那种旅行背囊,掏出手机、数码相机,
检验,没淋着雨,轻置桌上。迅即又拿起,抹一把桌面,无尘,再抹一把,重新
放妥。

    老赵起身,打招呼,没人应声。走到墙角椅子摞儿那儿,拆出两把送过去,
没人坐。老赵不见外,关切地说:“快把小布衫子脱了,拧拧水。”

    一个年轻人终于接话,却不言谢,只说了两个字:“知道”。

    老赵有点讪,退回牌桌旁,给一个老哥支招儿:“你那个2 留着干啥?调主!”

    年轻人褪掉T 恤衫,露出白花花的嫩肉。拧衣服,把水弄得满地都是。拧完
坐下,迟疑,似乎找不出适当词语,跟另一侧的人交流,呆着没事,但仍旧呆着。

    我有些遗憾,心说小兄弟,你们平常总窝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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