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我们应该挺起腰杆进行报复的时候,我们却不得不克制受损害的感觉,装出笑脸忍受一切。”
“别这么想吧,爸爸,”丽贝卡说,“我们也有自己的有利条件。这些残忍的外帮人尽管可以压迫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还得依靠我们这些流浪的犹太人,这些他们所鄙视和迫害的人。没有我们的金钱的支持,他们就既不能在战争中维持他们的大量军队,也不能在和平时期享受胜利的幸福;我们借给他们的钱却会增加我们的财富。我们像野草一样不怕踩踏,越踩踏生得越茂盛。就拿今天的比武说吧,没有被鄙视的犹太人的资助,它就不可能举办。”
“女儿呀,”以撒说,“你又触及了另一根伤心的琴弦。那匹精壮的战马和那套贵重的盔甲,相当于我跟莱斯特的吉尔约斯·贾拉姆做的那笔买卖的全部利润呢。唉,这又是一笔亏本生意,它的损失吞没了我从一个安息日到另一个安息日的整个礼拜的收入。不过结果也许会比我现在想象的好,因为那是一个好青年。”
“我相信,”丽贝卡说,“你为了报答陌生骑士为你做的好事,是不会后悔的。”
“我相信这样,女儿,”以撒说,“我也相信锡安的重建'注',但是正如我希望亲眼看到新神殿的城墙和雉谍只是空想一样,我也不能指望一个基督徒,对,哪怕是最好的基督徒,会给犹太人还债,除非在法律和监狱的威胁下。”
'注'锡安是耶路撒冷的一座山,又译郎山,从前是犹太王国的政治和宗教中心,建有王宫及神殿,后为罗马帝国摧毁,但犹太人相信“锡安必蒙救赎”(见《旧约·以赛亚书》),因此犹太民族的复兴便以重建锡安为号召。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迈着不满的步子在屋内踱来踱去了;丽贝卡发现,她本想安慰他,反而勾起了新的牢骚涸此明智地放弃了徒劳无益的努力——这种适可而止的态度,值得推荐给每个企图充当安慰者和忠告者的人,在遇到类似情况时参照执行。
现在暮色逐渐浓了,一个犹太仆人走进屋子,把两盏银台灯放到了桌上,灯里用的是香油;同时另一个以色列仆人在一张镶银的小乌木桌上,摆开了最珍贵的美酒和一些精致细巧的食品;因为犹太人在自己家中是非常阔绰,从不拒绝任何奢侈享受的。这时仆人还向以撒报告,一个拿撒勒人'注'(他们在自己人中间谈到基督徒便这么称呼他们)要见他。凡是做买卖的,必须随时准备接见每一个要与他谈生意的人。以撒正把一杯希腊名酒举到唇边,还没尝一口,马上又把它放回了桌上,匆匆叮嘱女儿戴上面纱,然后吩咐让陌生人进屋。
'注'根据《新约全书》,耶稣的故乡是拿撒勒,因此耶稣有时便被称作拿撒勒人,犹太教徒也把基督教徒都称作拿撒勒人。
丽贝卡刚把一块垂到脚边的银色薄纱放下,让它遮没美丽的脸庞,门便开了,葛四走了进来,宽大的诺曼斗篷重重叠叠地裹在他的身上,那副样子叫人看了很不舒服,简直显得形迹可疑,尤其是他一进屋,非但不摘下帽子,还把帽檐拉到了乱蓬蓬的眉毛上面。
“你是约克的犹太人以撒吗?’噶四用撒克逊语说。
“正是,”以撒用同样的语言回答润为他的买卖使他必须懂得在不列颠使用的各种语言,“你是谁?”
“这无关紧要,”葛四回答。
“可是这像你要知道我的名字一样重要,”以撒回答,“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怎么跟你交谈呢?”
“很简单,”葛回答道,“我是来付钱的,我必须知道钱交到了本人手里;你是收钱的,我想,你就不必管钱是谁送来的了。”
“哦,”犹太人说,“你是来付钱的?我的祖宗亚伯拉罕啊!这就改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么是谁派你送钱来的呢?”
“今天比武大会上的优胜者,剥夺继承权的骑士派我送来的,”葛四说。“这是由你担保,莱斯特的吉尔约斯·贾拉姆借给他的那套盔甲的钱。那匹马已送回你的马厩了。我现在需要知道,我得为那套盔甲付多少钱。”
“我说过他是一个好青年!”以撒高兴得喊了起来。“你喝一杯,这对你没坏处,”他又说,斟了满满一杯酒递给放猪的,葛四有生以来还从未喝过这么好的酒。“那么你身边带了多少钱?”
“圣母马利亚啊!”葛四说,放下了酒杯,“这些不信基督的东西喝的简直是琼浆玉液,真正的基督徒喝的啤酒却跟喂猪的泔脚一样浑浊!我带着多少钱?”撒克逊人发表了那些不太客气的感想以后,继续道,“不多,就手头这一点。不过,以撒,你可得把良心放在中间,尽管这只是一颗犹太人的心。”
“别这么讲,”以撒说,“你的主人凭他那条枪和那只右胳膊,已赢了几匹出色的战马,几套贵重的盔甲,当然,他是个好青年,我可以替他把这些全换成现钱,扣除他应付的,多余的全还给他。”
“我的主人已经把它们统统卖了,”葛四说。
“啊!那可不对,”犹太人说,“傻瓜才这么做。这里没有一个基督徒买得起这么多的马和盔甲,也没有一个犹太人肯出我一半的价钱。但是你那只袋子里藏着一百个金币呢,”以撒又说,在葛四的大褂下摸了一把,“它怪沉的。”
“那里边装的是石弓的弹头呢,”葛四早有准备地说。
“那好吧,”以撒说,喘了口气,在贪得无厌的习性和眼前这事引起的新的慷慨心理之间犹豫不决,“如果我为那匹马的租费和那套盔甲,开价八十枚金币,这一个钱也没赚你的,你付得出吗?”
“勉强可以,”葛四说,尽管这价钱比他预计的已公道得多,“这么一来,我的主人便一文钱也不剩了。不过这既然是你的最低价钱,我不再计较了。”
“请你再喝一杯,”犹太人说。“不过八十枚金币实在太少。我垫了款子,连一个钱的利息也没算。再说,那匹马在今天的交战中可能已受了点伤。啊,这场比赛惊心动魄,好不危险!人和马都像巴珊的野牛似的冲向对方!那匹马不可能不受点伤。”
“听我说,”葛四答道,“它完好无损,呼吸平稳,四肢照旧,你不妨现在就到马厩看看。此外我还得说,那套盔甲也不过值七十枚金币;我相信,一个基督徒的话也像犹太人的一样诚实。如果你还嫌少,我只得把这袋金币带回去(他把钱袋摇得叮当直响),交还我的主人了。”
“别忙,别忙!”以撒说,“放下袋子,就算八十枚金币吧,你瞧,我对你够大方的了。”
葛四终于同意了,数出了八十枚金币放在桌上,犹太人给了他收据,包括马的租费和盔甲的钱。他高兴得手直发抖,先把七十枚金币包好。剩下的十枚,他每拿起一个,便仔细掂掂重量,停一会,又叨咕一句,这才放进钱包。看样子,他的贪婪心理正在与他较好的天性搏斗,前者迫使他把金币一枚接一枚地放进口袋,后者又要求他至少得留下几个,还给他的恩人,或者作为赏金送给他的代理人。他的话归纳起来大致这样:
“七十一,七十二——你的主人是一个好青年——七十三——一个正直的青年——七十四——这一枚的边剪过了——七十五——这一枚好像份量不足——七十六——你的主人什么时候要用钱,叫他尽管来找约克的以撒好了——七十七——当然,得有可靠的抵押。”说到这里,他停了好一会儿,葛四满心欢喜,以为这三枚可以避免它们那些伙伴的命运了,但是计数又继续了:“七十八——你是一个好人——七十九——应该给你点什么——”
这时犹太人又停了一会,打量着最后一枚金币,无疑打算把它送给葛四。他在手指上掂了掂它的分量,又把它丢在桌上,听了听声音。要是声音不够清脆,或者分量轻那么一点儿,慷慨心理也许会占上风,可是活该葛四倒霉,那枚金币声音既响又脆,样子圆鼓鼓的,刚铸成不久,还比别的重了一些。以撒怎么也舍不得与它分开,装出心不在焉的神气,又把它丢进了钱包,一边说道:“八十枚一个不少,我相信你的主人会好好酬劳你的。不过,”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葛四的钱袋,说道:“你的袋子里还有金币、吧?”
葛四咧开了嘴,似笑非笑地答道:“跟你刚才点过的数目差不多。”然后他折好收据,把它放在帽子下,又说道;“别贪心不足,犹太佬,要知道付给你的已经够多的了!”他又自己动手斟了一杯酒,喝干以后没谢一声便走了。
“丽贝卡,”犹太人说道,“我叫那个以实玛利人给耍啦。不过他的主人是个好青年;对,我很高兴,他单枪匹马赢了不少金币;他那支枪好不厉害,跟非利士人歌利亚'注'使的那支一样、粗得可以比作织布机上的卷轴了。”
'注'《圣经》中提到的非利士人的大力士,曾使以色列人屡屡战败,后为大卫击杀。据说他力大无穷,使的枪“枪杆粗如机轴”(见《撒母耳记上》第17章)。
他听不到丽贝卡回答,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在他与葛四讨价还价的时候,她早已悄悄离开了屋子。
这时葛四走下了楼梯,正经过黑沉沉的前室或客厅,发现有人在向他招手,这人一身雪白的,手里拿了一盏小银灯,要他到旁边一间屋里去。葛四有些惶惑,不想理睬那人。他虽说像野猪一样粗鲁和大胆,除了人间的暴力什么也不怕,但具有撒克逊人的特点,对山妖鬼怪,白衣女人,以及他的祖先从日耳曼荒山野林中带来的一切迷信观念,怀有天生的恐惧心理。他又蓦地想起,他是在犹太人的家里,这些人除了大家通常赋予他们的种种恶劣品质,还被当作了神秘莫测的巫师和妖人。然而迟疑片刻之后,他还是服从了鬼怪的召唤,跟她走进了她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