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敢想像她的重生和家庭的死亡。但如今,他就要实实在在地面对着她了,他的目光中凝聚着对她的期待,期待她的抉择,期待她的新生,期待在他和她心中憧憬已久的那份属于他们的激情,这一切,她无法回避。
她本想告诉他,“狮峰龙井”就是她,叶彩云,或许他会就此打消他的欲望,或许他会失望地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她却不忍那样残酷地对待自己。二十多年来,她委屈自己的太多了,在她最后能够攫取她渴望的一切的时候,任何理由都不能让她轻易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她要去见他,告诉他自己对他疯狂的思念,她要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换取那她憧憬已久的情爱的激荡,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之间,她也心甘情愿。
她把所有能够和自己联系的电话,包括手机和寻呼机号码都打在回复给他的E…MAIL中,生怕遗漏了任何相聚的机会。郁有知道她家里电话和手机的号码,那么无论他在这之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谁,当他收到这封E…MAIL的时候,他一定会明白了。她忽然觉得那样的话,是不是会令他们浪漫的等待的结尾有些仓促,在他还没有到达杭州,在他还没有确定自己是谁的时候,忽然这个情感游戏的谜底一下子被突然地揭穿了,会不会有些突兀?会不会失去了他和她都渴求的那一份浪漫?她犹豫了,终于决定只留下自己的寻呼机号码。她要给他一个绝对的惊喜。
2
郁有只看到了叶彩云红肿的双眼,还没来得及惊异的时候,这个同样让他经过很大努力才忘却的女人就不顾一切地扑入了他的怀中。
“你怎么不来啊!”
他只听到她在他仓皇失措的怀抱中反复哽咽着的这句话。
叶彩云的寻呼机在第二天的下午响起来的时候,上面显示着这样的一行字:
我已到,住万像1509,茉先生。
叶彩云一早就放下了手中所有工作,然后到美容院做了皮肤护理,洗吹了头发,又修剪了指甲,几乎是武装到牙齿了。
她中午甚至没有吃饭,过度的兴奋和紧张让她的胃满满的,没有一点饥饿感。
女儿关切地过来询问她,看到她闪亮的脸和放光的眼。
“妈妈如果做出什么傻事,你别吃惊。”
她很慈爱地拉着女儿的手,没头没脑地让女儿感到莫名其妙。
“妈妈就快老了,得抓紧时间了。”
她依旧不着边际地说着。
“妈,你没事吧?”
女儿紧张地望着她,怀疑她是过于劳累和紧张,神经紊乱了。
“没事,妈妈只是觉得快要老了,属于我的好时光不多了。……”
她让女儿不用管她,她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并且告诉她:
“晚上和爸爸说一声,我有事,不回来吃饭了。”
女儿满脸狐疑地走了,然后跑去和女婿嘀咕了好一阵,他们都觉得妈妈大概实在太累了。
叶彩云来到万像大酒店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
在电梯里,她特地对着不锈钢的电梯门照了照自己,朦胧中理理额间一缕散落的头发,她发现自己举起来的手抖抖的,触在额上,汗涔涔的,冰凉一片。这电梯门开启的时候,她跨出的每一步,都会让她离开丈夫,离开那个她精心营造的家,离开她过去的生活,越来越远,而当代她的将是一种怎样陌生的生活和一个多么陌生的男人,她不知道。但就在电梯门打开那一刻,她没有丝毫的犹疑,跨出了门去。
当万像大酒店1509房间的门开启的一瞬间,她僵立在门外,却怎么也迈不开那走进房间的关键的一步了,门内站着那个期待已久的男人。
“你?”
“是我,我就是‘茉莉花茶’!”
不错,他就是“茉莉花茶”,但他,却不是郁有。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仓皇地逃离万像大酒店的,她只记得那个愕然的男人在她身后急切地呼唤着什么,她冲到酒店门外,钻进自己的汽车时,看到他喘息着奔到大门口,在他四处张望,寻找她的踪影的时候,她飞也似的逃走了。
这不可能!
她死命地抓着方向盘,把油门踩得“嗡嗡”地响。
这不可能!
那个在网上和她情意绵绵,知心通情的“茉莉花茶”竟然不是她日思夜想的郁有。他的声音,他的言谈,甚至他的情趣,都和郁有那样相像,但他竟然不是她思恋的那个男人。他窃取了她的情感,那本是属于她和郁有的,但几个月来自己却像傻瓜一样对着一个陌生的,与自己毫无瓜葛的男人敞开着自己的心,在梦中,她甚至感觉到他拥着自己,吻着自己,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自己,读遍了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可他却不是郁有。她忽然感到自己像是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强暴了一样,心在流血,眼在流泪,她的一腔激情,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撕心裂腹地在车里哭嚎着,拼命地捶打着方向盘,一路尖利地鸣着喇叭,冲出了市区。
车驶上沪杭高速公路时,叶彩云才清醒下来。
她现在是往上海的方向开,去找郁有吗?她把郁有恨得在心里咬了一万口,不,那也难解她心头的愤恨和羞辱,她要把他咬碎,把他一口一口地吞下去,让他永远无法摆脱她,永远无法离开她。她要让他知道,她对他的思念,她要让他明白,对于她,他是多么的重要,他在无意间偷走了她的心,又让她在无意间蒙受了如此的羞辱,他要把这一切统统地偿还给她,用他的人,他的心。
“你就这样跑来了?”
郁有的眼里也网了泪光,轻声地问她。
她的双手紧紧地箍在他的腰间,从见到他那一刻开始,一分钟也没有放松。
“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句话,”
她狠狠地咬着郁有的肩头,含混地说。
“你,要我吗?”
郁有一时无言以对。
她曾经让他很动心,他也幻想过她目光中那热切的情意是对自己的爱,但她的婚姻和家庭阻止了他,毕竟他们都不是年轻人了,他不可能不顾后果地疯狂。很长时间以来,他压抑了自己的情感,尽量不去想她,也不去想她流露出来的明显的依恋,他把她当作一个成功的女商人,一个很投机的朋友,最多算是红颜知己,除此之外,不敢有非分之求。现在,面对着远道而来的她,面对着她深切的伤感和火热的情怀,他当初亲手埋葬的那个梦幻中属于他的女人的影子,有血有肉地复活了,活生生地矗立在他面前,让他无法拒绝,也不愿拒绝。
“可你还有丈夫,还有家庭,”
他苍白地说,心里却明白这绝不是阻挡她的理由。
“从我踏上来上海的路的时候,这一切就都没有了,永远地成为了过去。”
叶彩云伏在他的肩头,她的泪浸了他肩上的伤口,让他疼到心里。
“你不会后悔?”
“绝不!”
久久的,俩个人都不再做声,他们互相依偎着,彼此默默回味着这从天而降的激情。
他们谁都没有去想他们的未来,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现实。现在,他们彼此拥有,现在,他们都感到无比的快慰和幸福,这还不够吗?
忽然,郁有猛地扳过叶彩云的肩膀,让她的脸对着自己的脸,让她的眼望着自己的眼,他看到她脸上的情爱,也看到她眼中的烈火,他低下头去,在她的带着泪水的咸涩的唇上,狠狠地吻着,吻着。……
3
“我的离婚手续办好了。”
叶彩云一面穿着衣服,一面淡淡地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哦。”
郁有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暂时住在女儿家。”
叶彩云穿好了衣服,走到穿衣镜前梳理自己的头发。
“他呢?”
郁有心中点不忍。
“还好。”
叶彩云脸上有一丝哀伤。
“他是个好人,可惜,我不是个合适他的好妻子。”
郁有无言地站到她身后,抚了她的背,在镜中看她眼角的一颗很晶莹的泪。
“你会是个好丈夫吗?”
她的头无力地枕在他的胸前,幽幽地问镜子中的他。
他在镜中对她用力地点点头。
“我会的,因为我有一个爱我的好妻子了。”
他看到镜中她对他投来的那个很陶醉的微笑。
“我们该到‘聚闲居’去了。”
郁有看看墙上的挂钟。
“去干吗?”
叶彩云问。
“我想是去当‘托儿’。”
“‘托儿’?”
“对。”
“什么‘托儿’?”
“那个卖壶的惠文兴说要送我一把名壶。”
“白送?”
“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那……”
“他一定是要封我的嘴,让我不要揭穿他的假货。甚至让我给他帮腔,让买家相信他的货色。”
“买家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定是那个台湾人,梁福生。”
“那你会吗?”
“什么,帮他蒙人?”
“是。”
“你说呢?”
“不知道。”
“他只给我一把名壶,我当然不会。可如果他给我一个你这样优秀的老婆,我肯定无法拒绝。”
“讨厌!”
“那你还要嫁给我?”
“我是怕,”
“怕什么?”
“怕这么好的男人,被别人抢走!”
“现在还怕吗?”
“不。”
“为什么?”
“我已经在他的肩上,在他的心上,打下了我的烙印。”
“那我就要在你的脸上打上我的烙印!”
他们走出门去的时候,天上已经挂满了星星。
叶彩云抚摸着自己滚烫的脸,抱怨着她的情人把她的脸吻得很红很红。
远处,“聚闲居”门前的的大红灯笼堂堂地亮着,把一个宁静闲适的夜映得通红,通红。
2001年6月一稿于上海宝山
2002年1月二稿于上海梅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