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韩玉娟和徐秋萍她们则在杜延信家中围着一台黑白电视机观看阅兵实况,当59式坦克出现在荧屏上时,她们的欢呼声立刻塞满了杜院长不算宽敞的家。
电话铃声响起,满面春风的杜延信快步走过去,拿起话筒。
“杜院长,向你们贺喜呀!”电话的那一端传来欣喜的声音。
“你们都看见了?”
“看见了,新坦克好威风呀。”
“是威风!”听到赞扬,杜延信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
“有苏联老大哥的帮助,你们很快就可以造出世界一流的坦克呀……”
杜延信突然脸色一变,不耐烦地打断了电话中热情洋溢的话:“什么苏联老大哥?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放电话了。”说罢,不等对方开口,就重重地放下了电话。
恰在这时,赫鲁晓夫出现在电视荧幕上,正在天安门城楼上招手。镜头里的他仍是一贯的表情,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据说,在新中国10年大庆的前夜,毛泽东和来访的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进行了激烈的争论,争论的话题除了双方各自的国家利益,还涉及到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一些重大理论问题。
这次与中国的交锋,他没能得逞,下一步他又会走什么棋呢?杜延信的情绪突然变得有点糟糕:“赫秃子……”
屋子里的几个人有点吃惊地看向他。
为了冲淡这突如其来的不愉快,杜延信的妻子陈阿姨连忙招呼大家边看电视边包饺子。
徐秋萍识趣地打岔:“院长,大过节的,您给我们唱段戏听听。”
韩玉娟心领神会,随声附和:“院长,听说您唱得可好了。”
“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个票友,戏迷!”陈阿姨故意唱反调。
杜延信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破坏了难得的好气氛,见大家谈起了唱戏,就顺着妻子的话往下说:“是戏迷一点也不假!我就琢磨着,我小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喜欢听戏,迷得呀,乡下那些小戏班子就把我搞得五迷三道的。那时候我就想我这辈子要是能娶个唱戏的媳妇,那就天天能听戏,福分就大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参加了革命,娶……你们都看见了,你们的陈阿姨,根本就不会唱戏……”杜延信的调侃让几个年轻人忍俊不禁。
“后悔啦?当初不是你说的,唱戏当不了饭吃吗?”
“对,是我说的,我认账!来,我今天就给大家唱一段,算是给夫人认错。”
杜延信张嘴要唱,陈阿姨急忙拦住:“慢着!老头子,待会儿煮上饺子,你再唱个够。玉娟,饺子包得差不多了,你赶快给招待所打电话,让你妈过来吧。”
“我都打过了,我妈她老是磨磨蹭蹭的。”
“我看你就回去一趟,把你妈接过来不就得了。”
“那我这就去。”说话间,韩玉娟拍拍身上的面粉,出了杜家。
与此同时,苗岩峰和魏可凡正夹在欢天喜地的人潮中庆祝他们的心血。坦克从长安街上威严地驶过,他们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对于他们而言,坦克早已不单单是机器,是武器那么简单,他们和许多科学家一起,为它的诞生付出了难以想像的艰难探索和辛勤工作,坦克是他们最值得夸耀的作品,或许也将是他们此生惟一的事业。
挤出欢庆的人群、鲜花和标语条幅的天地,苗岩峰和魏可凡步行着向杜延信家走去,一边观看游行的队伍,一边谈论着杜家即将开始的又一场庆祝。
“对了,岩峰,你听说了没有……”魏可凡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话说到一半,却又打住。
“听说什么?”
“你是真不知道顶是跟我装傻?”
苗岩峰捶了他一拳:“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我说了,你可别受不了。”魏可凡看了一下苗岩峰的神情,“这次玉娟妈来北京,把那个姓唐的带来了。听说,他们订婚了。”
这话就像一记响雷炸起,苗岩峰猛地刹住脚,一把攥住魏可凡的胳膊:“真的?”
“我也是昨天刚知道,我还当你已经知道了呢。没想到咱们两个都没戏……哎,岩峰,你上哪儿去?”
魏可凡的话还没说完,苗岩峰已经甩开双臂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为什么会是这样?韩玉娟难道竟是这样有心计的姑娘,不声不响地就把我和可凡都绕了过去?苗岩峰只觉胸口堵得难受,好像硬被人结结实实塞进了一团棉花,说不出道不明的烦闷。他直直地在街上疾步走着,却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地方去。他想很很地吼一嗓子,或是痛快地给什么东西一拳。
“看报,看报,大坦克,碗口粗的大炮,一炮打到金门岛……”
卖报人把报纸举到苗岩峰眼前,继续吆喝着:“看报,看报,看大坦克,碗口粗的大炮,一炮打到金门岛……”
坦克阅兵中不得已的弄虚作假,韩玉娟的突然订婚,都搀杂到一起,在卖报人的夸大其辞中变成了不可遏止的愤怒,苗岩峰猛地把一摞报纸都划拉到地下。
“嘿,你小子干吗?!”
“我来付钱,我来付钱。”追上来的魏可凡连忙收拾残局,手忙脚乱地去拣报纸。苗岩峰如此强烈的反应是他不曾预料的,看来,这次他是动真格了。也难怪,事情刚开始明朗,却传来韩玉娟订婚的消息,搁谁身上,都不可能无动于衷。魏可凡矛盾地想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毕竟,他苗岩峰还有忌妒的资格,而自己,却只能做个局外人了。
作为事件的主角,韩玉娟本人对此却压根一无所知。当她回到招待所时,意外地看到那个年轻的唐医生正在和母亲聊天。
“玉娟,你回来得正好。你还认得吧上次去过咱们家的唐医生。”
韩玉娟敷衍地点点头,也不寒暄,故意用催促的口气说:“妈,杜院长家里包好了饺子,就等您了。”
“急什么。人家唐医生跑大老远来看你,你也不跟人家说两句话。”知女英若母,韩母自然了解女儿对面前的这个唐医生并没有好感。但是,她实在不希望心爱的独生女再走上当年自己的婚姻之路,嫁给一个像丈夫那样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奉献给事业的人。这条路,她已经走了20多年,可能一辈子也要这样走下去。对此,她并没有怨恨后悔。但是,出于对女儿的爱,她更希望玉娟能够拥有一份更稳定完美的婚姻,一个能够有多些时间疼爱关怀她的丈夫。这也是她为什么看中这个唐医生的重要原因。
“这次十一放假,我还有几天补休,就和伯母一起到北京来看看……”唐医生并没有介意韩玉娟的冷淡,依旧热情地想和她攀谈。
韩玉娟却毫不领情:“你不去看游行,跑到我们家来干什么?”
“玉娟,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反倒是唐医生连忙缓和一下气氛,自己解围:“没关系,没关系的。”尽管他只见过韩玉娟一次,但是她秀丽的容貌,娴静的身姿却给他留下了曼妙的记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陷人了相思,那种故事里才有的一见钟情,奇迹似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况且,韩天柱在坦克厂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能够娶到他的女儿,自己的前途无疑会锦上添花。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放弃的理由。
诚然,韩玉娟的态度很是问题,但是,他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不懈,总会感动她的。何况,韩母显然对自己很满意,韩玉娟不可能对父母的意见完全置之不理的吧!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态,明知要碰钉子,他还是厚着脸皮跟着韩母来到了北京。
韩玉娟可没想那么多。对于韩母这次擅自作主把唐医生带来,她既尴尬又不满,不免有些置气:“妈,您要不走,我先走了。”
“伯母,那我就先走了。”
谁知韩母顺水推舟:“也好,那咱们就一起走吧。”见唐医生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韩玉娟有苦说不出,也不答话,冷着脸扭身出了门。
俗话说,单丝不是线,无巧不成书。偏偏三人同行就被苗岩峰他们撞见了,这无疑证实了魏可凡的传言。匆匆一瞥间,他只觉得锥刺心痛,完全没有注意到韩玉娟冷若冰霜的表情。如果说看清了什么,那也只有唐医生那张养尊处优的圆脸上春风得意的表情。
“可凡,你自己去院长家吧。”
“你这是干吗?”魏可凡不满地说。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帮我和院长说一声。”说着苗岩峰转身就走。他并没有说谎,只是不舒服的不是身体,而是心里。一想到还要坐到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面对满屋的人强颜欢笑,他就憋屈得难受,倒不如躲起来一个人生闷气。
“你这人……”魏可凡只得无可奈何地独自去杜家赴会了。
这一晚,被蒙在鼓里的韩玉娟失望地夹在热闹的人们中,没滋没味地吃着热腾腾的饺子,而苗岩峰则孤单地躺在宿舍里,以不同的方式寂寥地度过了1959年的十一夜晚。
第二天大清早,苗岩峰和魏可凡刚起床不久,就听到了急切的敲门声。魏可凡打开门,站在门前的,是一夜未曾睡安稳的韩玉娟。
“岩峰,我听说你不舒服,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你还不知道吗?”韩玉娟关切的问候反而让苗岩峰认定了她在心虚,不由得冷言相对。
“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你别再跟我演戏了。”
“你——”韩玉娟一时间愣怔住,摸不清楚苗岩峰好端端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是因为那个唐医生的到来?但是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懂我对你的心思?别人不了解,难道你也不知道我韩玉娟是什么样的人!既然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苗岩峰,自然再也装不下旁人,管他什么唐医生盐医生,根本没有人能够代替你的位置,难道连这一点你都感觉不到吗?韩玉娟心中埋怨着,却又说不出口,清亮的眼睛霎时蒙上一层水雾。她张张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一转身,委屈地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