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接受任务开始,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一切变成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们还是表现出了无法置信的沉痛。这一拳实在是来得太重,结结实实打在了他们的心上。
苗岩峰拨通了杜延信的电话,韩天柱父女也正在办公室等待他们的消息。
“苗岩峰,你们那儿情况怎么样?”
“报告院长,原子弹爆炸试验非常成功……”
不等苗岩峰说完,杜延信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已经知道了,咱们装甲兵核效应试验怎么样?”
“我们的试验也很圆满,车队顺利通过了爆炸区,所有数据都记录了下来。”
“大家的身体怎么样?”
“全体人员都通过了身体检查,只是赵文化……他……”
“老赵他怎么了?你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他受到了辐射,正在抢救,医生说他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我马上给医院打电话,你们要随时给我报告情况。另外,玉娟在这里,你可以跟她讲两句话,只能讲两句。”杜延信将电话交给了韩玉娟。
“岩峰,你好吗?”
“玉娟,我很好。”多少次在梦里听见她喊着自己的名字,可是睁开眼,一切都只是幻境。而现在她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就在耳边,苗岩峰的心仿佛突然停止了跳动,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但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情况我都知道了,我很想你,我等你回来。”韩玉娟清楚在非常时刻能够听到苗岩峰的声音,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玉娟,谢谢你……通话时间就要到了……对了,请你转告杜院长先不要告诉老赵的家属,这边正在全力以赴地抢救。”
电话断了,韩玉娟仍然紧握着嘟嘟作响的话筒,眼泪汹涌而出。
苗岩峰放下电话急忙返回医院,看到门前拥挤着许多干部和战士正在抢着献血。他慌忙找到魏可凡问:“可凡,这是怎么回事儿?”
“医生说,老赵需要换血,需要大量的血液。你找到杜院长了吗?”
“找到了。我已经向他汇报了老赵的情况……”
这时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苗岩峰和魏可凡奋力挤到了最前面。“我是O 型血,用我的血吧!”苗岩峰急忙请求。
“你刚刚试验下来,身体吃得消吗?”医生问。
“没问题。我已经检查了,一切正常。”
“我是AB型血,和老赵的血型一样,还是用我的更好一点。”魏可凡说着,径直往手术室里走去,“医生,来吧。”
“你们两个都来,病人需要换血,用血量很大。”
血液像一道红色的河流,穿行过透明橡皮管缓缓流入昏迷不醒的赵文化体内。苗岩峰和魏可凡默默对视着,又心照不宣地把目光投向了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赵文化。
献完血出来,苗岩峰和魏可凡疲惫地坐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等候消息。
良久、良久,一位医生从急诊室里走出来。“你们是赵文化的同事吗?”
“是,我们都是。他现在怎么样了?”
“手术成功了,他已经脱离危险。”
“太好了!”苗岩峰、魏可凡兴奋地一起冲进病房。
医生在他们身后提醒道:“病人现在很虚弱,你们只能看一下就出来——”
史册上将记载下:1964年10月16日15时,中国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正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接见演出大型歌舞剧《东方红》演职员的周恩来总理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大会堂里顿时群情激动‘,大家鼓掌欢呼起来。
周恩来说:“大家怎么庆祝都可以,只是不要把地板震塌了……”
八
1965年6 月,全军统一改换着装,取消军衔,一律改佩红五星帽徽和全红领章,当时称为“全军上下一片红”。被称为“红宝书”的小册子也很快地随之发到了全军官兵之中。
这股红色浪潮汹涌而来,被称为“红色接班人”的林彪在上海会议上,对总参谋长罗瑞卿进行突然袭击,由此揭开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
在这场新中国史无前例的狂热浪潮里,从罗布泊归来的苗岩峰他们也不例外地被席卷进去。
1966年春天,杜延信首当其冲被打成了右派。装甲研究院陷入了造反的红色海洋中。
“同志们,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东风吹,战鼓擂。革命有理,造反无罪,今天我们要召开声讨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杜延信的批判大会,陪斗的有专门从坦克工厂押来的美国特务韩天柱,反动学术权威张树生……”广播中传来的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徐秋萍,那直爽、火辣充满朝气的姑娘,现在已经是革命大浪中的弄潮儿了。
“岩峰!”
苗岩峰正路过一张大字报跟前,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他停住脚步,原来是魏可凡。
“你快在这上面签个字!”魏可凡把笔递过来。
“你签了?”岩峰疑惑地问。
“我这就签,这是政治表态,得跟上革命形势。”
“你相信杜院长在搞资本主义?!”苗岩峰愤怒地一把撕下大字报,转身走去。
“唉——你——”魏可凡惊慌地四下张望,正要赶紧走开,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
“小——郭总司令。”魏可凡回身,见是郭红义,习惯性的称呼脱口而出,他赶快谦恭地换上他如今的称谓。尽管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郭红义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但是形势告诉他,如今这小子是造反派的头头,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更何况,郭红义是出了名的碬呲必报,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主儿,魏可凡绝对不想被他算计。
“你跟我到造反兵团总部去一下。”
“有事儿吗?”
“没事儿叫你去吃饭呀!告诉你,苗岩峰里通苏修的情况,除了赵文化,就是你最清楚了,你该主动揭发呀!”
“这”
“这什么,走吧。”
远处,李安民追上了正愤愤然的苗岩峰,说:“苗工,老赵的病又重了。”
“又重了?”苗岩峰的心猛地沉到了最底层。核辐射真厉害呀!从罗布泊回来以后,从前那个结实的赵文化就不在了,堂堂七尺男儿,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这次病重,怕是逃不过去了。想到此,苗岩峰的心在滴血。
“走,咱们到医院去。”说完,苗岩峰转身和李安民去探望赵文化。
傍晚,魏可凡、徐秋萍和两岁的儿子魏秀峰正在吃饭,忽然传来敲门声。
“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连让人吃个安生饭都不行。”徐秋萍心烦地搁下饭碗,大声嚷嚷。
“你说话小心着点,现在是‘文化大革命’。”魏可凡慌忙提醒她。
“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个话也不行……”说着徐秋萍打开门,站在门前的是苗岩峰。
“是你……有什么事儿吗?”徐秋萍的脸色已经说明了苗岩峰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我找可凡有点事儿。”
“他不在家,有什么事儿明天到办公室找他吧。”
“秋萍,我找可凡有点急事儿……”
“他真的不在——”
话音未落,魏可凡快步走出来,出门向四周张望一下,一把将苗岩峰拉进门:“快,快进来。”
“怎么,还怕有人看见?在这个大院里,谁不知道咱俩是留苏同学。”苗岩峰生气地说。
“你就快进来吧。我说你是故意给我难看是不是?”魏可凡赶紧关上门。
“你这是从何说起呢?”
“你就不怕别人说我们是搞地下串连吗?”魏可凡置问岩峰。
“不会吧,你现在是造反兵团的副司令,我是铁杆保皇派,咱俩串什么连呀……”
“你快说吧,有什么事儿?”魏可凡不耐烦地打断苗岩峰的话。
“老赵病得很重,医生说他需要使用一些特批的药品,要我们出一封证明信。”
“要证明信干吗?医院不是有他的病历吗?”
“他们说现在是‘文化大革命’期间,要证明政治表现。”
“那你到革委会去开个证明信吧。”魏可凡说。
“我去过了,人家不理睬我。”岩峰回应着。
“让我去是不是?让人家把我也打成保皇派,你就舒服了?”
“可凡,你了解老赵,你现在的身份又……”
徐秋萍突然从里间屋走出来说:“可凡,你可别去。”
“谁让你插嘴?你懂什么?”魏可凡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火了,这火也说不清是对徐秋萍,是对苗岩峰,还是对自己,“岩峰,明天一早,在大院门口外面,我把证明信交给你。你别再到我家来了,你记住,以后这种事儿别再找我,也别跟别人提起这件事儿。”
苗岩峰看了看变得如此陌生冷漠的老朋友,感到压抑又痛苦。
第二天苗岩峰拿到证明信,就急忙与李安民赶到医院。病床上的赵文化面如枯槁,已经露出生命衰竭的迹象。即使如此,他仍然憨厚地想要为国家和人民做最后的贡献。
“岩峰,你告诉医生不要再用药了,我知道自己不行了。现在国家很困难,把药留给更需要的同志。”
“老赵,你就安心治病,医生说你还是有希望的。”
“病在我身上,我自己清楚。哎,魏可凡怎么没来?”
“他呀”
李安民愤愤地刚要说话,就被苗岩峰打断:“可凡呀,他刚才来过,你睡着了,他有事儿先回去了。”
“本来我想当面向他说的,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老赵让他记住,人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我们研究院这些年搞的究竟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他心里真的就不清楚吗……”一阵剧烈的咳嗽阻断了赵文化的话。
“老赵,我会对他说的,我想他心里也是清楚的。”
赵文化喘口气,又关心地叮嘱道:“岩峰,你和玉娟年纪都不小了,我看你们俩抓紧办喜事吧……”
苗岩峰强忍住泪水:“好,你一定要好好治疗,等着吃我们的喜糖。”
这时有人悄然推门进来。来人穿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