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水吧”。
在李玉祥的书堆里,我们各自落座。他的这个极小的“家”更像是一位旅人
客居的驿站,大大小小的背囊尚没有打开亦或正要出发。唯一令人惊羡的是整整
一个书架上排得满满的唱片,他说这不是他收集的全部,连三分之一都不到。我
们的话题就从他钟爱的古典音乐切入,谈的是他同样终爱也同样古典的“老房子”。
其实,“老房子”的创意来自于李玉祥和其他几位年轻摄影家合作的一本名
为《江南水乡》的摄影作品集。1991年,江苏美术出版社的朱成梁先生在策划这
部以汉族民居为题材的图片集时,想到的第一人选就是李玉祥,而那时的李玉祥
从武汉大学新闻系的摄影专业毕业的时间还不太长,而且作品的题材和风格也还
不像现在这么固定。李玉祥偏爱纪实摄影:“我曾经尝试过各式各样的表现手法,
比如超现实主义之类的,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我发现真正最能打动我的还是那些纪
实的作品,那些没有炫目的光芒但是让你不能无视它的存在和内涵的好东西。它
们是那些所谓‘艺术摄影’无法取代的。”朱成梁先生恰恰是看重他的这样一种
认识,而在与另外一些摄影家相比,李玉祥先生的中国画功底是他得天独厚的长
处。的确,在他的沉静温和中自有一种在这个国家的文化浸润之下挥之不去的古
雅韵味,很像他拍下的那些历经了沧桑变幻和岁月磨蚀的深宅大院,旧是旧了一
点,但是不经意之处的几笔雕琢,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那里面的精神底蕴是多么
生动而精致。
三联书店的咖啡厅极有特色,一侧状如故宫的红墙,另一侧则状如银色的太
空舱。李玉祥的“老房子”就挂在红墙上。我们一路走过去、看过去,我说:
“李玉祥啊,这里就是你走过的足迹。我这么快就走完了。”他笑,很是怡然。
我们都知道实际上他从1991年到1996年底拍摄9 集《老房子》所走过的地方,是
真正意义上的千山万水。细细数来,安徽、山西、湖南、湖北、四川、贵州、广
西、云南……一共16个省市,而每一个地方他都去过不止一次。李玉祥熟悉那些
小村、小镇的各式各样的牛车、驴车、拖拉机、摩托车以及乌蓬船等等,那些讲
着各种不同的方言的“老住户”们,用这些交通工具,送他抵达旧房子、旧宅院、
旧牌楼的门外。
“我从没想过,有一辆专用的车、有一个专业的摄制组,尽管我从心里觉得
这是一件值得付出代价去做的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有时候我想,我做的是一种拍
摄‘遗像’的工作,为那些曾经是历史而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终将消失的一切留下
最后的印迹。说是文化抢救或者说在这份工作的过程中有一种使命感,都不算夸
张。”所以,《老房子》中不仅仅有“老房子”,还有地图,还有研究区域文化
的专家所写的关于“老房子”的历史以及使“老房子”最终成为一个民族的特殊
景观的文化渊源。所以,李玉祥告诉只是从他的作品中认识这一切的我:“老房
子所包含的内容远远多于这三个字本身。”所以,这个脸上都印着风霜的摄影家
不肯多说他为了这一份“工作”所付出的一切,比如辞掉公职只靠微薄的稿费生
活,比如拍摄过程中每天八块钱的补贴经常使他捉襟见肘,比如常年在外无以成
家……所以我们想到了一句用得很多但确是真言的话:人会因为一种巨大的爱而
忽略艰难。
1996年底,李玉祥结束了长达六年的自由摄影家生涯,而且离开了在南京的
家,到北京三联书店做了一名编辑。而我一直以为,像他这样在不断的行走中做
自己爱做的事的艺术家,原本是不必有一份固定的职业的。但是他说不,他说其
实这与他一贯的拍摄工作在本质上一脉相承,因为这家令无数文化人及准文化人
心向往之的出版社在策划出版一本《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他从硕大的旧皮包里
捧出最新出版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还有他和他的朋友们一遍又一遍切磋和
修正的不知是第几稿的制作方案。“地理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自然地理之外更
大的空间在于人文地理……”于是我明白了在李玉祥的“国家地理”的概念中,
包含着他的“老房子”,包含着他不断提及的“区域文化”,包含着他说过的使
命感和更大的使命感。这样的一本刊物和它所记录、提供的内容,将是另外一种
方式的、对历史和文明的保存。
也许,在李玉祥,有太多的事要做,在“老房子”中穿行的岁月太过悠长,
他几乎很少说到类似于感慨的内容。有一次,仅仅有这么一次,谈到我们共同深
爱的两位音乐家,喜多郎和坂本龙一,谈到《末代皇帝》的音乐和《丝绸之路》,
他讲了在徽州的一件小事。在查济村的一户人家,年迈的外婆和小外孙女在一间
低矮的小屋中忙碌,年老的是那样的老得令人对生命沮丧,年轻的是那样的鲜活,
然而,她们在一起所组成的画面是如此残酷,在这个贫穷的、一成不变的空间里,
生命缓慢地流逝,外婆的今日也许正是姑娘的明天……
李玉祥没有再讲下去,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徽州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我
要出的下一本集子就以那里的民居为主,我给它起的名字叫《故园》。我去过不
知多少回了,那里有白墙黑瓦,有乌柏树,人们说那里是中国的‘桥’……”
冷冰川:在黑白之间用刀散步
很小的时候爱读闲书,偶然看到木版的《本草纲目》中的一册,全部是各式
各样的植物,眼前一亮,于是在心里称之为奇花异草,尽管那本来是一本毫不浪
漫的书。20年后看到冷冰川的画集《闲花房》。那是1996年的这个时候,在三联
书店的二楼。静静地面对黑底之上细腻的白色以及用白色连缀成的女人和花环,
竟有一种不忍用手去翻开书页的感动。
此后冷冰川的画不断地被我移植到我主持的版面上作为插图,每每为了一幅
图画而对文字也精雕细琢。那时画家远在巴塞罗纳,但感觉上,他仿佛就在一个
又一个月色疏朗的夜晚,在不远处静观这一切。
直到1997年8 月4 日,和画家面对面坐在三联书店著名的咖啡厅。
冷冰川有着运动员一般高大、健壮的身体,没有很多画画的人都有的口若悬
河。他双手交握、边想边说、并且不时温厚地一笑,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他心里
的内容早已化作笔底波澜。甚至,他是拙于言辞的。
“我能画这样的画可能跟身体好有特别大的关系。”37岁的画家谦和地说,
“我的画不是用笔画,而是用刀刻出来,我要运气、凝神,不能有半点偷工减料。”
的确如此,在我们看起来充满着闲情野趣的画作,在冷冰川却必须每一刀都全神
贯注。有时候他一天同时进行好几幅画的创作,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
必须这样做,因为我不可能一整天只是坐在那里刻一个精致的屋顶或者站在那里
刻一只水车。”冷冰川说他有时候也会刻错,所谓错就是刀下的内容和生活中常
见或者我们想像当中的那个东西不一样,“那也只好将错就错,画是心灵的反映,
我不主张什么修改,改了就是另一个东西了。”说这样的话时,温和的人显得有
几分固执。
有人把冷冰川的画称为黑白画,然而同样是黑白两色,他的画却与众不同。
我说我一直以为他的画有一种随意之中的不随意,一种被貌似简单的技法掩盖的
深厚功力。冷冰川微笑地告诉我,这得益于他早年在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的经历。
那时偌大的一个研究所,200 多个女员工,男孩子只有七八个,那里有很浓的学
术气氛,几乎每个人都在工艺美术这个被认为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领域中孜孜以
求。在那里,冷冰川甚至学会了刺绣、扎染等等。“那是中国的最东端,是一个
非常养人的地方,出过赵无极那样的大师。我们都不是物欲很强的人,生活虽然
简朴,但是学艺的环境非常之好,可以说没有在那里坐下来潜心钻研的十几年,
就不会有我的今天。”但是,冷冰川的神色黯然了许多,他说这几年他已经很少
再回研究所了,甚至走到那里都会有意绕开,因为那个“养人”、“养气”、
“养画”的地方在这个一切都在商业化的时代也无可避免地衰落了,房子租出去
很多,院子里养了大大小小的看门狗,再回去,很有些“凄凉满眼对江山”的味
道。
冷冰川更愿意谈的,是他游学荷兰、西班牙的经历。在荷兰,他是一介穷书
生,课业之外,他还必须有一份工作以补充清贫的生活。朋友介绍他给中国餐馆
画壁画,但是他却在“面壁”的过程中才思泉涌,他的画成了很多人光顾这些餐
馆的原因,20多面墙画下来,他居然改变了那些仅以红灯笼为招牌的餐馆的风格。
谈到西班牙,不可能不谈到油画。冷冰川说他早年之所以没有选择油画并不
是因为兴趣,而是因为钱。“那时候真的是很穷,颜料又那么贵,所以我们开玩
笑的时候说,真是一笔一块红烧肉啊。”然而在巴塞罗纳,冷冰川开始了他黑白
画之外的油画创作。面对他的油画,我依然能从中找到他蕴藏在黑白画之中的风
格。朴拙、灵秀、温婉而有韵致,那些戏剧舞台上的人物和故事在他的作品中演
绎着一种“冷冰川式的情怀。”他说:“也许每个人的创作都会带上童年记忆的
影子,我从小就听着江南的戏曲长大,而京剧形像的那种严谨精致的美特别吸引
我。我觉得我这个人骨子里是很中国、甚至可以说很古典的。”我马上给他举例
子,比如他表现的人体都很丰腴,比如他的作品讲究留白,比如他的画的名字都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