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晚上,街坊邻居们经常坐在宋二叔家门口乘凉。他们家开着大灯,照的院子外面灯火通明。林福增把他的准岳父背过来,然后和几个年轻人在一起玩牌。
白天人们在地里挥洒着汗水,晚上则尽情地玩耍着。
弟弟也和他们一起玩。在很短的时间里,弟弟已经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
他坐在石板上,吸着劣质老旱烟,大声地吆喝着。有时,他们中间夹着一两位新过门的小媳妇。她们躲在丈夫身后偷偷看对家的牌。大家一边玩一边叫,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偶尔还会动手动脚。
那就是农村生活吧。
在妈妈眼里,弟弟已经长大了,她已经开始准备给弟弟找媳妇了。
妈妈有时问弟弟:〃你就没有一个中意的姑娘?〃
弟弟嘿嘿傻笑,道:〃那是要靠缘分的。〃
妈妈嗔怪道:〃就知道整天傻玩,闹得比谁都疯,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找个媳妇呢?〃
弟弟还是继续笑,妈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其实,妈妈又能了解弟弟多少呢?她有着她的思维,在农村可不是就这样吗?娶妻、生子,这就是人生的大事。而在弟弟眼里,只要结婚,有了孩子,那么他的一生就只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弟弟还是有梦想的,虽然现在他只能把梦想深深地压在心底。
他知道,凭他自己是没有能力改变这种生活的。在农村,考学是一个贫寒子弟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但他已经痛失了这个机会。弟弟深知自己的家境最为普通,他不可能奢望妈妈能帮他托人找关系,他也不敢去想借助别人改变自己的生活。如果命中注定他要在乡村度过一生,那他也会心平气和地去接受。只是,他的心中还有一种梦想,他幻想着还有那么一个机会,只要有,他一定会死死地抓住,他是多么渴望能走出这块儿狭小的天地啊。
那时,弟弟干活,晚上就在打牌中消磨时间。
在这种闲散的生活中,他原本高昂的斗志也渐渐消沉。
妈妈时刻关心着我们,但当我们长大后,妈妈也许很难了解我们的内心了。
弟弟很注意个人形象,他身上的白衬衣总是一尘不染,走到那里都给人一种清新整洁的感觉。
那时,是不乏小姑娘对他表示好感的。
每当村子里放露天电影时,弟弟站在哪儿,哪儿就会聚一群小姑娘,随后也会跟来一群小伙子,一堆人唧唧喳喳,说着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甚至一些胆大的姑娘会悄悄地塞给弟弟小纸条,让弟弟看了不禁耳热心跳。
在农村,孩子一过十八岁家里就要紧着给找对象了。
妈妈倒不着急,一是弟弟还小,虚岁刚刚十八,二来给弟弟介绍对象的还真不少。虽然我们很穷,但妈的口碑一直非常好。而且弟弟英俊的外表倾倒了一大批女孩子,在妈妈眼里,无论是长相还是人品,她的宝贝儿子都是一等的人才。
妈妈经常会问弟弟有没有心上人。弟弟听妈妈问的这么直接,脸一下红到耳根,然后就是拼命地摇头。妈妈便笑着说:〃那我就要替我儿子找了。〃弟弟低着头,不置可否。
妈妈并不理解弟弟的心情,在那么一个狭小的天地里,真得没有一个让弟弟一见倾心的姑娘啊。弟弟不善言辞,既然没有让他砰然心动的女孩儿,那莫不如就直接让妈妈去挑选。
老人对子女的婚姻大事自然是最上心的。
后来,有人给弟弟介绍了一个女孩儿,我们同村人,比弟弟大一岁,独生女,被父母视若掌上明珠。小女孩儿文静而端庄。妈妈征求弟弟意见时,弟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门亲事就算定了下来。
因为年龄小,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定亲仪式,但这种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那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儿,她经常来我家玩,到了我家就如和到了自己家一样,不停地帮着妈妈收拾屋子,打扫院子,干起活来像一阵小旋风。
开始,弟弟和她接触不多。两个人都比较羞涩,经常是女孩儿更大胆一些,但弟弟却很少有什么回应。
但慢慢地,两个人逐渐熟悉起来。弟弟竟然发现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还是很多的。
无论弟弟说什么,艳红都爱听。她喜欢坐在对面,听他讲在北京打工的故事,听他讲天安门有多雄壮,听他讲升旗仪式有多么的恢弘。她觉得他不仅帅气,而且博学多才,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弟弟讲着讲着,他会想起很多往事,往往会一发而不可收场,讲到兴起,会说上一个下午。在接触过程中,他发现她善良而有同情心,他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才是最真实的。他能感受到她深厚的感情,仅仅从她的眼神里他就能看出她对他深深的眷恋。
后来,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相处的也越来越默契。
我们该如何去理解那种行为呢?也许,爱情真得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吧。
是这个女孩儿使弟弟的生活重新闪现亮色。他们甚至开始商量挣钱盖房子了。那时,弟弟有些焦虑,他不但考虑自己,哥哥也一直装在他心里啊。
艳红经常安慰他:〃你不用发愁,我们家有钱,到时候让我爸给咱们盖房子。〃
弟弟使劲儿摇着头。
艳红〃哧哧〃笑道:〃你干脆嫁到我们家算了。〃
弟弟被她气得乐了,但笑容里夹杂着几丝苦涩。
深夜,弟弟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决定去工地里做小工,先供哥哥读书,然后再攒钱盖房子。他开始觉得现实的生活离他如此之近,真正是触手可及啊。他不想依赖任何人,他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未来的生活。在这种大的环境中,他的心安定下来,他不再讨厌那种一马平川的生活,我们的祖先不就生生世世过着这种平凡的生活吗?除了哥哥,偌大的村落又考出去几个大学生呢?他这样想着,越发的心平气和,趴在炕上,一觉睡到天亮。
19
第二天,弟弟便到工地做起了小工。
村子南面到处是施工现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弟弟他们什么活都干,个个都是全能型选手。每天东跑西颠,累得满头大汗。那些农民工有着共同语言,偷空坐下来,吸上两袋烟,就一个无聊的话题就能扯上半天。
弟弟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胳膊上肌肉突出,这种艰苦的劳动将他打造得更为健壮。
他经常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说着不荤不素的笑话。空旷的山谷,嘈杂的工地,炽热的空气,弟弟觉得恹恹欲睡。
他在工地干到月底,只拿到一半工资。在当时,拖欠农民工工资是最普遍的现象吧。发包方欠承包方,承包方欠包工头,包工头再欠农民工,这种错综复杂的三角债让所有的人都头疼。
弟弟拿到四百块钱,积极性受到了挫伤。他把钱塞进口袋,继续干活。周围那群三四十岁的汉子似乎都很知足,用手指粘着吐沫星子数个不停。弟弟有些奇怪:难道还希望包工头多发给你们几张不成?
在那些人身上,弟弟看到的是一种对现状的认可,或者是对现状的屈服吧。也许每个人都曾有过五彩斑斓的梦想,在信息获取如此便利的今天,仅仅通过电视就能直观地感受到外面日新月异的变化。有谁会不羡慕那种精彩的生活呢?但那种生活对大部分农村人来说都是虚无缥缈的,甚至虚无到在梦境中都不会出现。他们的生活就是那些大山,那些土地和土地上长满的庄稼。或者还有他们的儿女,他们的老婆,以及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他们眼前的生活,也是最为真实的生活。
弟弟站在高地,放眼四顾,本应广阔的视野却被崇山峻岭阻断了。
貌似平静的生活正在迅速地改变着我们,它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个激情澎湃的青年改造成安详而朴实的老农。
弟弟也许没有感觉到,他不也正在慢慢融入到这种生活中吗?
一天早起,弟弟刚出门,碰巧遇到了林福增。他正赶着小车,拉着小云,看样子是要去地里干农活。
他看到弟弟,快乐地打着招呼。弟弟突然想起挖鱼塘的事,于是问道:〃福增哥,你那鱼塘什么时候挖啊?〃
林福增一愣,随即拍拍脑袋道:〃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看我整天瞎忙,差点把正事给耽误了。〃他又问弟弟:〃你这是去哪儿啊?〃
弟弟说:〃我在工地上班呢。〃
林福增道:〃得,你跟我去工地,我们找辆挖掘机,让他们去我地里挖土,等他们挖好了,鱼塘也就出来了。〃
小云听的糊里糊涂。林福增将她拽下来,把缰绳塞给她道:〃把车赶回家,今天不下地了。〃
小云满脸狐疑地看着他。林福增简单地解释道:〃我和林江商量好了,把我那几亩地的土给卖了,挖个鱼塘,然后养鱼。〃
小云嘟囔道:〃养鱼?你会吗?〃
林福增道:〃你快回去吧,没你啥事儿。谁天生就会啊?慢慢学呗。〃说完,拉着弟弟向村外走去。小云站立良久,无奈地回家。
弟弟他们出村子,过马路,向工地走去。
晨风清爽宜人,柔和地拂过他们的脸庞,夹着乡村特有的气息。弟弟顿时振奋起来。路上,林福增说着他的宏伟规划:〃咱们先找挖掘机,让他们去挖,咱把土卖给他们,还净赚一个鱼塘,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啊。〃他说着,露出美滋滋的表情。
弟弟竖起大拇指,由衷地钦佩林福增的计划。
当时工地正缺土方,他们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买主。那包工头比林福增还性急,立刻就要去他地里。林福增和他谈妥了价,高高兴兴地领着他往地里走。谁知走到半路大家都傻眼了。林福增光顾得想发财,压根就没想想他的地所处的位置:都在半山坡,隔着好几道梯田,不要说挖掘机,就是小驴车爬上去都费劲。
包工头连连摇头,林福增急得原地转圈。他试探性地问:〃你看,挖掘机能上去不?〃
包工头说:〃不能,做梦都上不去。〃
林福增顿时垂头丧气,包工头也一脸惋惜。他很快又说:〃你要是自己挖,这土我还要。〃
弟弟看看那崎岖的山路,有些畏惧。
林福增却抬头道:〃好,那我自己挖,我挖完之后给你拉过去。〃
包工头爽快地答应了。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