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等他们到家,天也黑了。妈妈催弟弟吃饭,弟弟却胃口不佳。妈妈问:〃怎么了?〃弟弟一五一十把今天的事都说了,说到发现铁矿时,弟弟眉飞色舞,但他发现妈妈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忍不住提醒妈妈道:〃妈,那可是钱啊。〃
妈妈语气平静地说:〃不要瞎琢磨发财了,日子还是要一点一点的过。〃
弟弟觉得妈的思维真是不可理喻,想想眼看就要到手的钱却死活也摸不到,他觉得再好的饭菜也变得索然无味。他放下碗筷,跑到院子后面找人聊天去了。
林福增也刚出来,同样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神态就知道他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弟弟他们坐在一起玩牌,他和林福增一伙儿。因为心事重重,两人不断出错,没一会儿就输了好几块钱。天气闷热,他们更觉得情绪压抑,林福增把牌往地上一摔,大吼道:〃不他妈玩了。〃甩手离去。正在乘凉的人们看他发疯的样子,都一脸愕然。
弟弟跟了过去,他们一直走到村边的桥头,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林福增回头道:〃林江,要不然我们用小驴车去那里拉矿?〃
弟弟语气坚决地说:〃福增哥,只要你干我一定会帮你的。〃
林福增扭过头,他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但他很快又把头垂下去,他否定了自己的答案。一头小驴车能拉多少矿石呢?如果拉多了,走那么崎岖的山路还不把驴活活给累死啊。他拼命地挠着头,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时间慢慢流淌,他们二人却心急如焚。最后,林福增咬着牙说:〃要不然,咱们自己修路?〃
弟弟被他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住了。他问:〃咱们两个?修路?那成吗?〃
林福增道:〃如果修成工业用路,即使不用一百万,也得个五六十万。咱们没钱,但咱们也可以干没钱的事啊,咱们只要能铺出一条走拖拉机的路就成。等咱们把路修好了,再买两辆拖拉机运矿石,那时咱们就干等着数钱了。〃
弟弟有些犹豫,但林福增很快被自己的主意振奋的热血沸腾,他不断地怂恿弟弟道:〃林江,你跟着我干吧,保证没错。〃
弟弟的热情渐渐被激发出来,他总是被林福增的豪情壮志所感染,说:〃好,我跟你一起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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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寡母(28)
21
那是一个现代版的愚公移山。
弟弟和林福增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而我们这些年青人本来就应该有将梦想付诸行动的魄力。家里没给他们任何阻力,妈妈没有一夜暴富的冲动,但她理解两个孩子的心情。无论成功与否,都要给他们一个尝试的机会。
三伏天,夏日最热的节气。弟弟和林福增整天守在地里,每天至少劳动十二个小时。那段日子非常辛苦,清晨和黄昏还好一些,中午,则是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弟弟他们马不停蹄地埋头工作,眩目的阳光直射后背,他们皮肤脱落了一层又一层。两个人头发蓬松,里面满是灰尘。在那种超负荷的体力劳动下,他们以惊人的速度衰老。
不能责怪妈妈,妈妈也没有片刻清闲。
地里的活是绝对不等人的。一场小雨过后,妈妈要在两三天内给所有的作物施肥。虽然我们那里河水充沛,但人们还是保持着靠天吃饭的传统。那时,妈妈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她必须同时间赛跑,不仅有她和弟弟的地,还有我和外公外婆的地啊。妈妈孤身一人,在田间地头挥洒着汗水,白茫茫的阳光下,她经常会感到头晕目眩。但她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她经常奔波往返于数块儿土地,在路上的时间都算是短暂的休息了。在农村,人们本来就缺少起码的生活保障,他们能靠的只是自己的双手。妈的身体本来就非常虚弱,但她除了继续劳动别无选择。也不仅仅是妈妈,每个农民都是如此。农民是没有退休一说的,他们的工作是真正的终身制。你看玉米丛里那些年逾花甲的老人,他们累得都喘不过气来,但也只是短暂的休息一会儿便继续投入到繁重的劳动中去。妈妈和有气无力地和他们打着招呼,他们答应着,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他们的牙齿早已残缺不全,再也品尝不出食物的味道,却还在为了生存,而在黄土地里苦苦挣扎。不过妈妈看了这些,没有任何触动,这些事情她早已司空见惯,她明白,未来属于她的也正是这种生活。
妈妈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她早已安于现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孩子不再重复这种单调的生活,那些农村妈妈,她们耗尽毕生心血,就是支撑着子女走出山村,过上那种他们无限向往的都市生活。
无论妈妈他们承受多大的压力,他们都不会对我说。
那天我回来,到家时只是早上八点,但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我跑到地里,发现妈妈正在地里翻白薯秧子。她听到我的叫声,回过头来,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妈妈注视我的眼神是兴奋的,而我却有一种落泪的冲动。妈妈额头的皱纹更加深刻,头发苍白得让人震惊。我每回来一次,妈妈就衰老一次,而且衰老的竟是如此明显。妈妈握着锄头的手臂干枯像一段树枝,她站在地里,鞋子上粘满泥土,竟然像迎风摇摆的稻草人。除了偶尔闪动的双眼,我在妈的身上竟然再也看不到些许的生气。我愕然地站在她面前,不敢再前行一步。我的心阵阵悸动,妈妈对我微微笑着,我觉得妈的笑容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我的心脏深处。我想哭,可是我不得不控制自己的眼泪,不得不控制自己的感情。我想让自己变的坚强,但我实在无法铁石心肠地面对孱弱至极的母亲。我的眼前渐渐模糊,妈妈已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抬头,掉下眼泪。妈妈却笑了,而且笑得异常开心。她帮我擦掉眼泪,说:〃看我儿子想妈想的,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掉眼泪。〃
妈妈语气轻松,却触动了我最为脆弱的心弦,我的眼泪不断滴落。此时,妈妈说些什么我已无心去听,只要那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就能感受到她对我深深的爱。妈妈满是泥污的大手在我脸上涂抹着。涂着涂着,妈妈突然笑出声来,她说:〃儿子,你看你的脸,都被妈画成花脸虎了。〃说着,笑着,妈的眼睛盯着我,看个不停。
我也笑了,妈妈乐观的情绪感染了我,我渐渐也不再像开始那么难过。妈妈不再叫我海海,而是直呼我儿子。我说不清妈妈感情的变化,但我能体会出称谓变化过后她对我日渐加深的爱。
妈妈要带我回家,她要回家给我做好吃的东西呢。
她说:〃咱们家后院子里有韭菜,走,妈回去给你包饺子吃。〃
我怎么能回去呢?看着妈妈不知疲倦地干活,我恨不得把全部的活都干完。我说:〃我不饿。〃我说的是实话,经过一夜奔波,我已到达疲惫的极点,现在真是不想吃任何东西。
妈妈死活不同意,非要把我拉回家。最后,我固执地说:〃你把我拽回去我也不吃饭。〃
妈妈生气地瞪着我。我蹲在地上干活,一会儿回头说:〃妈,等我饿了我就叫你。〃
妈妈无可奈何,她突然想到她带来的午饭,便把〃饭盒〃给我端过来。
说是饭盒,其实就是一个玻璃罐头瓶,里面装满了玉米粥。
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真想和妈妈大吵一架,天天喝粥,再干这么累的活,就是钢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妈妈在我耳边说:〃先吃点东西,要不然身子可受不了。〃我鼻子一酸,眼圈发红,既然您知道身体的重要,那为什么您就不能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呢。我没说话,只要我开口,我的眼泪就会掉下来。我接过筷子,吃饭。妈妈又递给我一块儿用报纸包着的咸菜。她充满歉意地说:〃这块儿咸菜被我咬过了,我儿子肯定不嫌妈脏,对吧?〃妈妈说着,抬头看我,在她眼神里,我看到的并不是肯定的神情,她充满了期待,一定是期待我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吧。无论我是否嫌她脏,只要我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妈妈就高兴得不得了了。我没有回答,我只是接过咸菜,大口地咬着。咸菜软得像胶皮,上面清晰地留着妈的牙印。我的心一阵痉挛,我注视着妈妈,妈妈正对着我微笑,她张开嘴,我揪心地发现,妈妈竟然脱落了一颗牙齿。我咬着咸菜,觉得没有任何力气。妈妈无意间扭头,我的眼泪在瞬间流了下来。
妈妈似乎没有发现,她见我吃她咬过的咸菜,显得非常满足。她说:〃看看我这两个儿子,一个赛着一个。〃
我没有说话,听妈妈继续说。她道:〃咱们邻村有个换大米的,他儿子考上个大专,回来就嫌家里脏了。过年不在家住,搬到他姐姐家去住了。〃
我吃着,听着,却体会到妈妈内心中的一种无奈,如果我也那样,妈妈肯定会伤心欲绝的。但妈妈随即说:〃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我儿子啥时候也做不出那种事情。〃说完,看着我。我没有勇气和妈妈对视目光,我只觉得咽喉哽咽,大口地吞吃起来。
时至中午,阳光变的渐渐毒辣。我的身上开始冒汗,没多久,衬衣就湿透了。我把衬衣脱下来,挂到地头的树枝上。妈妈却站起来说:〃海海,走,咱们回家了。〃
我看看太阳,还没到中午呢啊。妈妈却紧着催我道:〃走,回家去,妈给你包饺子去。〃
我不想走,但妈妈拉起我,再不容我讨价还价,一路走回家去。
妈的思维太简单了,从我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刻起,她满脑子就是午饭的饺子吧。
我们到家,洗过脸,妈妈到后院割韭菜,她给我摘了一只嫩嫩的小黄瓜,泡在水里。妈妈招呼我一起择韭菜,过一会儿,她把黄瓜捞出来,递给我,我咬一块儿,清脆爽口。妈妈又和面,捏饺子,一刻不停地忙起来。我看着家里熟悉的一切,看着妈妈奔波的身影,我感觉就像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父亲刚刚去世,妈妈为了减轻我们的痛苦,每天都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妈妈从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而总是想方设法哄我们开心,她知道,在那段艰苦的岁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