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打开门,神经质地向外张望。但时间慢慢地过着,他所担心的事情却并未发生。
事实证明,弟弟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的。不是爬子不想干,而是他不敢。他不是怕弟弟,他怕的是惠岩叔叔。爬子原本不知道我们家和惠岩叔叔的关系,他是通过王福田了解到的。爬子把林福增的土地买下后,便着手准备开铁矿。但他知道,他自己办不下来采矿证,而且,以他现有的实力根本无法大规模开采铁矿。他思前想后,最终想到了王福田。他知道王福田在上面人脉广泛,而且手里也有资金。如果王福田肯投资,两个人珠联璧合,一个人走上层路线,一个人在下面做村民的工作,肯定会一帆风顺。他很快和王福田取得了联系,王福田一听说有铁矿,立刻就答应了。其实,爬子不知道,这些年,王福田的生意越来越大,摊子也越铺越广。他不仅在唐山范围内有投资,而且在承德,山西都有大量的厂矿。王福田的心大,他希望自己能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开拓事业,却不想这么大的摊子早已超出了他的管理能力。他的生意在这两年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他觉得自己已经耗尽了全部精力却仍然理不出个头绪。他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他有个孩子在石家庄念经贸学校,是省属中专。他觉得儿子是个管理企业的好材料,把所有的家业都交给儿子是早晚的事,那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也让他非常放心。平时他总是有意让孩子多参与管理,孩子分析出来的东西也确实很有道理。儿子明年就毕业了,想到这些,王福田就觉得充满了干劲儿,更看到了希望。
他之所以决心要投资铁矿,是因为开矿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只要挖出矿石,转手就能卖钱。所以,当爬子和他说了这事,他很快就赶过来实地考察。当他看到林福增地里的铁矿时,立刻就惊呆了。直觉告诉他,那是少有的富矿。当爬子谄笑着和他说只花了两万块钱就把这块儿地买下来时,王福田暗骂那个王八蛋的心实在是太黑了。后来,随着两个人交往的增多,王福田说到了惠岩叔叔,他说惠岩现在成了主抓经济的副市长,是我们邻村人,和他关系一直不错。爬子顿时兴奋起来,他还想像搞定派出所所长那样去搞定惠岩叔叔呢。王福田听了,连连摇头,说:〃惠岩很正派,军队出身,不吃你那套。〃爬子嘿嘿笑着,说:〃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吃腥的猫。〃王福田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突然说:〃对了,惠岩在咱们村里可有门亲戚呢。〃爬子忙问是谁,他想,没准这层关系还能利用一下呢。王福田说:〃就是林海他们家。林海爸爸和惠岩是战友,关系非同一般,而且他去年还到过林海家。〃爬子一听就傻眼了,现在我们家和他几乎是仇深似海啊。他当时吓出一身冷汗,他想,如果惠岩知道我们被他如此欺负,那么大的官儿,想报复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他知道同我们缓和关系已经不太现实,但他再不敢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欺负妈妈和弟弟了。弟弟自然不了解这些情况,他在最困难的时候,就是妈妈在住院期间他都没想过要请惠岩叔叔给我们帮忙。他想什么都过于简单,如果不是我们认识惠岩叔叔,还不知要面对爬子怎样的欺凌。
弟弟很快在工地找了份工作,但他没干几天就被老板解雇了。没有任何理由,弟弟非常气愤。老板对弟弟连连道歉,但他把工资结算完毕,还是让弟弟走人了。弟弟只好重新找地方上班,但每次在新的岗位呆上没几天就会出现同样的结果。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弟弟很快意识到里面有问题。最后,在一些村民的暗示下,弟弟才知道,是爬子手下那群小混混在使坏,只要弟弟找到新的工作,他们就会警告弟弟所在单位的负责人。那些老板都是外地人,本来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特别是像弟弟那样的小工,一抓一大把,何必因为一个打工仔而得罪那些地头蛇呢?因此,弟弟就成了牺牲品,到后来竟然没有一家建筑队肯接收弟弟了。
也许在那些小混混眼里,他们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弟弟,但他们不知道,他们这样做就是往绝路上逼弟弟啊。弟弟现在连个赚钱的地方都没有,他整天闲在家里都快闲疯了。那段日子,弟弟觉得非常孤独,他长时间地躲在屋子里一声不响,就如同他已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看着儿子颓废的样子,妈妈经常偷偷地掉眼泪,她恨死了那群地痞流氓,但又拿他们毫无办法。弟弟和妈妈就在那样压抑的环境里度过一天又一天。终于有一天妈妈又病倒了,似乎都没有什么原由,妈的身体已经脆弱到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倒在炕上,一躺就是一个多星期。弟弟的精神已濒临崩溃,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已到达他所承受的极限了。他经常会头疼,心情烦躁时更是头痛欲裂。但他不敢说,他还要去找医生,他还要时刻不停地照顾妈的病情。妈妈一直发烧,经常在深夜昏迷过去,吓得弟弟一分钟都不敢合眼。当妈妈清醒过来时,她会不断地淌眼泪,绝望的时候她会把胳膊上的针管拔出来,甩到一边,任凭里面的药液无声地淌落。弟弟咬着嘴唇,他不敢哭,他怕他哭了妈妈会更难受。他把针头拣过来,把妈妈胳膊上针口里流出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再把针插进去。妈的眼泪流了出来,弟弟的眼泪却被咽回到肚子里。他看着妈妈那痛苦的表情,心如刀绞。
钱在不断地花着,虽然他瞒着妈妈,虽然村里的赤脚医生没有收他太多的钱,但毕竟要花钱啊。妈妈满腹心事,要她牵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弟弟盘算着手里的钱越花越少,他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当弟弟极端无助的时候,他想到了我,毕竟我是哥哥啊。
那一天中午,我在宿舍接到了弟弟的电话。我特兴奋,根本没意识到弟弟是在死热的太阳底下走了十多公里,专程到镇上给我打的电话。当时,我正带着一群新生筹备寝室文化节。我们四处跑着拉赞助,连课都顾不得上,终日忙得团团转。我听到弟弟的声音,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根本没听出弟弟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我问了好多家里的情况,他都一一回答。那一天,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弟弟的话很少,他的嗓子似乎也有些沙哑。我连忙问他怎么了。他笑了笑,说:〃大哥,我没事。〃我的心却沉了下来。
我问弟弟道:〃江江,你们还在开铁矿吗?〃
弟弟说:〃没有。〃
我问:〃为什么?〃
弟弟长时间没有说话,在我的再三催促下,他才说:〃派出所的说那是违法的。〃
听到这里,我竟然如释重负。我还以为他是因为无法开矿而郁闷呢。我忙安慰弟弟道:〃不让开咱就不开了,那本来就是违法的。〃
我说到这里,弟弟突然叫我道:〃大哥〃他的声音不大,却夹杂着哭音,我的大脑似乎还未来得及反应,但眼泪却本能地掉了下来。弟弟的声音就在我耳畔回荡,他声音里那浓浓的忧伤紧紧地包裹着我,让我压抑地喘不过气来。我紧紧地握着电话,就像把弟弟紧紧搂在了怀里一样。弟弟对我是那样重要,再大的苦难我都不会低头,但只要想想弟弟受到一点委屈我就会感到钻心的疼痛。我安慰着弟弟,弟弟很快恢复了常态。我知道弟弟在家里非常不容易,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吃了那么多苦头啊。
我们说了十分钟话,在快要挂断的时候,弟弟突然问我道:〃大哥,你现在还有钱吗?〃
我本能地回答道:〃有,什么都不用你惦记。〃
弟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太累了,如果我说缺钱,要给他造成多大的心理负担啊。但他很快又问:〃大哥,你又得到减免了吗?〃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我这次没有申请减免,因为上一年度那特困生的帽子压我都要喘不过气来,特别是申请减免之后,我整个人处在全院学生的共同监督之下,一个人,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就连你吃什么饭菜,穿什么衣服都可能成为众人议论的话题,在那种压力之下生活,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太累了。我不能说申请了减免的同学就没有了尊严,但他们确实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心理压力。自从承包了红叶书屋,我的生活基本上做到了自给自足。我不想再申请减免学费,一方面是我已经减免了一年,这种机会本来就不该只摊在一个人身上,另一方面,我也渴望自己够自立,那个时候,能够养活自己简直就是我最为现实的梦想。我知道,我们承包的那间小书屋不足以解决我所有的困难,但也就在那时,我们学校为我们争取到了大量的助学贷款。我和吴宇毫不犹豫地申请了。但让我们感到奇怪的是减免学费时,大家又挣又抢,轮到助学贷款了,同学们反倒都慎重了许多。后来我才明白,许多同学是在想:减免学费一劳永逸,不用再还了。而贷款,贷的越多将来还的也就越多,上学时贷那么多钱,将来还的时候也是负担啊。我当时想的很简单:贷款交学费,毕业了再去偿还。这样,我就是今天花明天的钱,总之是在花我自己的钱,再也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了。
我一沉默,弟弟有些着急,他忙追问道:〃大哥,你说话啊。〃
我说:〃我没申请减免,我贷款了。〃
弟弟有些意外,随即又问:〃贷款?贷了多少?利息是不是很重啊?〃
我忙解释道:〃是助学贷款,利息很轻的,我只贷了学费。〃
弟弟疑惑地问:〃大哥,为什么不申请减免呢?〃
我握着电话,说不出话来,弟弟又怎么理解我当时的心态呢?千言万语堵在我的咽喉,我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弟弟听我不说话,知道我有难言之隐,便很体谅地转移话题道:〃大哥,你的贷款下来了吗?〃
我当时心里很乱,随口道:〃还没有呢。〃
弟弟立即问道:〃那你的学费怎么办?〃
弟弟一句一句问到现在,把我所有不想说的话都问了出来。也只有弟弟,他对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