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妈妈爬下梯子,当我们两脚踏上殷实的地面,我兴奋地想: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
那个时候累吗?累,我们每天就睡不到四个小时。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来。说来惭愧,脸都不洗就去吃饭,吃完饭,拔腿就去地里干活了。从早忙到晚,说不累那纯属骗人。但幸福吗?幸福。说这话我绝不做作。因为和妈妈在一起,和弟弟在一起,我的心情永远都是放松的。而且我们在通过自己的劳动创造着我们的生活。那是一种只有参与了劳动才能体味到的快乐。我们虽然累些,但妈妈就能轻松了。只要我们这样想,那种身体上的累反倒成了一种精神上的享受。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5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段时间,王微竟然又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那一天上午,她来我家找弟弟玩,而我们都在地里干活。妈妈见了她,高兴的不得了。忙叫她到家里玩。但她一听弟弟不在就很委婉地拒绝了。然后很失落地离开了我们家。等到晚上,她又来了,那时我们正在地上包玉米。弟弟见到她,先是很兴奋,继而变的非常局促。王微则夸张地叫道:“林江,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弟弟站在那里,脸涨的通红,他的鞋上满是泥土,头发上散落着干枯的玉米叶子。王微脱口而出的话却带给弟弟深深的刺激。眼前这个小姑娘容貌依旧,他们分开不到一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人又能有多大的变化呢?王微的眼神里闪现着一股少有的忧郁,夹杂着淡淡的忧伤。她虽然说不上漂亮,竟也让人觉得楚楚动人。当然,那时的弟弟不会有怜香惜玉的闲情雅致,他正沉浸在王微说出的话所带给他的巨大痛苦中。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他帅的是这个小姑娘,第一个暗示他衰老的也同样是这个小姑娘。她虽然古灵精怪,却依旧单纯无比。她足够真诚,却也让弟弟感到深深的忧伤。弟弟好久都不敢去照镜子,他生怕看到自己那颓废的面庞。虽然人都会衰老,但他的大好青春消逝的也太快了。要知道,他现在尚且不够十八岁啊。
接下来的几天,王微一直都跟随着我们。我们在地里干活,她就在广阔的田野里散心。她的性格变化很大,似乎再没有与弟弟开玩笑的兴趣了。她经常一个人在山脚下走来走去,沉默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要说弟弟,就是我都有些接受不了了。她,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又有什么样的变故能如此迅速地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呢?
她什么都不同我们说,甚至离我们远远的。当我们稍事休息,扭头看她时,意外地发现她留着披肩长发,在山风的吹拂下,长发飘飘,竟如同世间最美,最含蓄的一副风景画。
我和弟弟一鼓作气,把家里的农活都干完,又把外婆家里的活也都干完了。到最后,我们都干疯了,外公外婆被我们疯狂的样子惊的目瞪口呆。外公拄着拐棍,靠着门框,一边咳嗽一边对我们说:“不要一口吃个胖子,慢慢来,时间长着呢!”我笑着对他说:“您就好好的歇着吧,我们两个大小伙子累不着。”外公点头,嘴角流露着笑容。在我们身上,他或许看到了他年轻时的影子吧。
把外婆家的玉米收拾完后,我又带着弟弟去给舅舅家干活。这时,弟弟有些费解。他问我道:“大哥,咱们给他们家干啥?他自己能干啊。”我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干吧。”弟弟愕然地点点头,但明显没有以前有劲头了。当我们把粮食给舅舅送过去,他们大吃一惊,笑的嘴都合不拢,不停地要我们进屋。舅妈还张罗着要给我们做好吃的。显然,他们两个人过于热情了,弟弟倒有些手足无措。我则直截了当地说:舅舅,不用了,玉米我们小哥儿俩都给您收回来了。等地里那些玉米杆干了,您就帮我们收回来,千万不要再让我妈妈下地干活了。“舅舅一听我们给他干活是有条件的,立刻就泄了气。舅妈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热情了。弟弟有些不好意思,他赶紧打圆场道:“大哥,那点活儿不算啥。我两三天就干完了。”我对着弟弟,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行,你要和我回长春。”听了我这话,不要说舅舅,就是弟弟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们都愣在那里。
当我回到家里,和妈妈说起要把弟弟带回长春。妈妈先是有些愕然,但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妈妈当然是非常高兴,她亲眼目睹了弟弟在家里受尽地痞流氓的欺负,她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只是自己毫无办法罢了。妈妈完全同意,甚至在我提完建议之后立即给弟弟准备出门的行李。
弟弟说什么也不走。村子里已没有他太多值得他留恋的地方,童年再多的记忆也都永远地封存在了大脑里。现在的村子已不再如他记忆中那么淳朴,农村沿袭几千年的传统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彻底颠覆了。因该说,弟弟想离开这里,甚至是疯狂地想离开这里。但他放心不下妈妈,妈妈的身体极度虚弱,他生怕我们都出门在外,万一妈妈哪天卧床不起都没有人知道。弟弟还在坚持,但在我和妈妈的共同命令下,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看着可怜的妈妈,我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妈妈含辛茹苦地将我们抚养成人,而如今我们竟然要舍她而去,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留在家里。昏暗的灯光下,妈妈还在不断地安慰着我们。她鼓励我们要有志气在外面闯荡,她说男孩子就不应该太恋家。我和弟弟包含热泪听着妈妈说话,说到最后,妈妈又如以前一样嘱咐我们身在外地要注意自己的生活。貌似寻常的话语,在我和弟弟听来却如尖刀割心般的疼痛。我们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滴落,最后,妈妈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哭了。
那个时候,家庭对我们来说是多么重要啊。但伴随着我们的成长,原本残缺的家庭又不断面临着分分合合。一年到头,我们母子三人在一起面对面聊天的机会竟然都变得如此难得。妈妈又怎么会舍得离开我们,但只要对我们成长有利,只要适合我们个人的发展,她是任何时候都不会想到她自己的啊。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6
第二天,我和弟弟去市场赶集。我们买了很多肉,回到家里给妈妈蚝出一大罐子油。妈妈还是心疼钱,不住声地埋怨我们。但我们知道不能再顾及妈妈的感受,如果我们再不懂得照顾妈妈,那妈妈的身体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垮掉。我们不顾妈妈的强烈反对,给家里买来大量的冬储大白菜。那正是白菜收获得季节,几分钱一斤。我们一口气买了很多,然后整齐地堆在屋子里。
妈妈一边收拾白菜,一边数落我们道:〃你们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一个人在家,能吃多少东西啊?〃妈妈嘴上这么说,但事实上把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她把最外面沾满泥土的菜叶子掰下来,还是舍不得丢掉。自己喃喃地说:〃腌成酸菜挺好的。〃我看着一向节俭的妈妈,联想到她一向艰苦的生活,我又忍不住想掉眼泪。
我和弟弟专门到宋二叔家里去,一是向他们告辞,二是想请他们平日多留意妈妈的生活。我们都不在妈妈身边,说实话真是怕妈妈什么时候突然闹病啊。
宋二婶把胸膛拍得啪啪响,像武侠小说中的女豪杰一样对我们打保票道:〃你们放心,有我们看着你妈的,你们小哥俩啥都不用担心。〃
我们对这家好邻居充满了感激之情。都在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说什么话都已不再新鲜。我们用最普通的话表述着我们最为深厚的感情。谢过他们后,我们回到家中。
下午,弟弟想到了王微。我也建议他去和王微说一声。结果弟弟刚和王微通报完结果,那个女孩子出人意料地宣布要和弟弟一起去长春。弟弟以为她在开玩笑,便说:〃好啊,欢迎你。〃王微则很认真地问弟弟坐哪趟车,几点走。弟弟很自然就读说了。王微外婆突然很警惕地对王微说:〃傻丫头,你可不想瞎想啊。〃王微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二天早晨,我们很早就起来,吃饭,准备出发。
也许是妈妈的身体实在让我们牵挂,那次出门竟带给我们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我们吃着吃着饭,那种极度压抑的情绪不知不觉就涌上了我的脑海。妈妈和以往一样给我们挟菜,但我发现她手中的筷子已不像从前那么稳健,而是在半空中颤颤巍巍。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弟弟也放下筷子,抹着眼泪。我当时也不明白,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分别吗?怎么气氛会变得这么凄凉!
我们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吃饭。我们就那样僵持着。我知道妈妈在拼命地忍着,她不想在儿子出远门前掉眼泪。但到后来,我终于崩溃了。我是那样的脆弱,我不仅失声痛哭,而且我扑通一声跪在妈妈面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我只是觉得我特对不起妈妈。我不仅榨干了妈妈的心血,如今竟还要把弟弟在她身边夺走。我的身子倒下来,眼泪也喷薄而出。我呜咽着对妈妈说:〃妈,就当我们求你了,就算为了你的两个孩子,你也要照顾好你的身体啊。〃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我却说了好几遍才完全说出来。我觉得自己都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但哭起来却比任何时候都凶猛。妈妈握着我的手,她也掉下了眼泪。但我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哭了个天昏地暗。
我多么想让自己在妈妈面前坚强起来,但只要妈妈在我身边,我竟然永远都觉得自己只是个孩子。伴着我的哭声,我所有的思维都凝滞了。生活中所有的委屈和无奈都混着眼泪流走,我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起来,还要勇敢地面对生活。
妈妈不断地拍打着我的头,如同我小时候受到惊吓,妈妈安慰我时一样。那一刻,我真的不想长大,如果能永远躲在妈妈的荫庇下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但我知道,妈妈老了,她拍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