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了,妈妈的气色还是明显好了起来。
刚来长春,妈妈满头白发,而且牙齿残缺不全。小红还是个孩子,她看着妈妈那样子,竟然觉得有些惊恐。说到这里,我的心已经整个拧成了一团。大家想想,妈妈当时是个什么样子啊。林检便出钱给妈妈染了头,而且给妈妈镶了牙。直到现在我都非常感激林检,如果不是镶的及时,真不知妈妈的牙齿现在还能留下几颗啊。
后来,我再见到妈妈,惊讶万分。就是妈妈自己再照镜子,她也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啊。
也许只有在染发完毕,妈妈才相信自己只是个中年人吧。
好不夸张地说,妈妈在家里一直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到了林检家里,吃的好了,睡得也好了,妈妈的气色明显好转,没多久便开始胖了起来。
那些日子,我有时间便往林检家里跑。
林检家里白天没人,我便帮着妈妈收拾那个偌大的房间。
妈妈舍不得让我干活,只要我呆在她身边,她的脸上就会流露着幸福的神情。
我陪着妈妈说话,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述我在大学的生活。
当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会变得那么能说呢?能说的都不像是我自己了。
妈妈听着听着,听我讲到好玩的地方,妈妈就会笑出声。
只要妈妈一笑,我就会觉得我全部身心都跟着妈妈的笑声一起放松起来。
只要我去林检家里,我就会把所有的地板都拖一遍。他们家的房子太大了,妈妈要把所有的房间收拾一遍就会花费很长的时间。妈妈自然不想让我干,她巴不得我一直坐在她身边。但我拿起拖布便不管不顾,埋头拖地。
有时,妈妈就跟在我身后。我便继续和妈妈说我在学校的生活。
那个场景特别温馨,不知不觉我便累得满头大汗。
妈妈让我休息会儿,而我觉得我的胳膊上还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有时,妈妈也会问我一些弟弟的情况。我就给妈妈讲弟弟在学校如何振奋起来。当我说到弟弟像个大学生一样在阅览室看书时,妈妈竟然吧嗒吧嗒掉下了眼泪。
我知道妈妈此时的心情,她一定在为弟弟没能读大学而感到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吧。
我便对妈妈说:“妈,现在江江不是挺好的吗?”
妈妈边摸眼泪边说:“是,江江挺好的,咱们一家人都挺好的。”
我随着妈妈说:“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妈妈使劲儿点着头,眼泪还在继续淌。但我知道,通过不懈地努力,目前,无论是妈妈还是我和弟弟,我们都已经看到了希望。
有一次,我正和妈妈在客厅坐着看电视。
说来也怪,你说妈妈思想落伍吧,妈妈竟然还很前卫。她刚来长春没多久,竟然迷恋上了足球比赛。妈妈也分不清哪个球员是哪个国家的,但只要电视上踢足球,妈妈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那天,妈妈还问我呢:“海海,你会踢足球吗?”
我眉飞色舞地说:“会,我在我们院里还算得上主力呢。”
妈妈问我:“什么是主力?”
这个把我难住了。我想了半天,说:“主力就是那些踢的很厉害的。”
妈妈一听我踢足球很厉害,顿时高兴不已。
看着看着,妈妈突然还叫出了几个球星的名字。我一看,居然还对了八九不离十。当时我那个兴奋啊,觉得此时的妈妈从心态上都比以前年青了很多。
我正在高兴之际,突然房间里的老人轻轻地招呼妈妈。
妈妈赶紧跑过去。我也跟了过去。
老人躺在床上,向妈妈招手,布满皱纹的脸扭曲一团,显得非常痛苦。
妈妈看看我,面露难色。
我不明白,就问妈妈:“怎么了?”
妈妈说:“你先出吧。”
我还有些糊涂,但很快就明白了。老人肯定是失禁了。
我退了出来。
妈妈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妈妈再把门打开,传来一阵浓浓的味道。妈妈把一包衣服放到卫生间。然后给老人换上干净的衣服。
妈妈一直忙碌着,没有时间和我说话。
我就站在客厅里,原本高涨的情绪顿时低落下来。
这一刻,我亲眼目睹了妈妈的工作有多么辛苦。
妈妈已经习以为常了。味道很重,妈妈却像什么都没闻到一样。她没有捂鼻子,她是怕我觉得难过,更怕老人以为她嫌弃了她。
半个小时后,妈妈终于忙碌完毕。但此时的球赛也已经结束了。
我对妈妈:“把老人的衣服洗了吧。”
妈妈说:“一会儿再洗。咱娘俩儿再说会儿话。”
我说:“妈,我把她衣服给洗了吧。”
妈妈吓了一跳,忙说:“净瞎说,这事用不着你。”
我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那怕什么,咱们谁洗不是洗啊。”
说着,我就往卫生间走。
妈妈在后面一把将我拉住。我回头,妈妈的眼圈红了。她用企求的眼神注视着我,说:“海海,真的不用你。”
我已经说不出来我当时有多么难过了,甚至当时我的思维都已经凝固了。但我固执地要进卫生间,我一定要帮妈妈做好这件事。
最后,妈妈都要哭了。她看拦不住我,便说:“海海,不用咱们洗,家里有专门的洗衣机。”
我强挤着笑容,说:“那我就用洗衣机。”
妈妈眼角的肌肉在突突直跳。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用手指给我洗衣机的位置。
我也不再说话。我一看,那是一个小巧的洗衣机,估计是专门给老太太用的吧。
我把老太太的衣服拾起来。
妈妈就在我身后,透过镜子的反射,我看到了妈妈的表情,在我拎起衣服的瞬间,她都要崩溃了。
我把衣服展开,秽物露出来,臭气扑鼻。我一闭眼睛,差点没吐出来。我的眼前立刻就模糊了。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要多次发生在我的妈妈身上!我咬着嘴唇,拼命吞咽着眼泪。我绝不能在妈妈面前哭出来。
我很平静地取过刷子,把上面的秽物小心翼翼地刷下去。然后用清水冲洗一下,再把衣服塞到洗衣机里。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最艰难的过程总算过去了,接下来的任务洗衣机就可以独立完成了。
我回头,妈妈饱含热泪注视着我。
我想装作轻松一点,但看着妈妈那双眼睛,我却装不出来。而且我也不敢开口,只要我一说话我立刻就会掉下眼泪。
妈妈是心疼我,而我则是心疼妈妈啊。
我便动用肢体语言,想把妈妈推到客厅。可是我的手刚一碰到妈妈,妈妈就把我抱住了。就在那么一瞬间,妈妈就哭出了声。
她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生怕惊动房间里的老人。
可是,妈妈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倒在我的身上,我能清晰地听到妈妈的抽泣声。妈妈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掉下来,顺着我的脖子钻到我的身体里。
妈妈呜咽着,我听不太清妈妈在说什么,模糊间好像在不间断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轻轻地安慰着妈妈,说:“妈,快别哭了,你看我都没哭。”
其实,我自己知道,我早已泪流满面了。
妈妈哭了有好长时间才止住。当她抬起头来,我发现妈妈的眼睛早就红了。
哭过之后,妈妈觉得轻松了许多。看看我,我也看看妈妈,我们竟然破涕而笑。
这份笑容,夹杂着些许辛酸,些许无奈,还有些许的幸福吧。
总之,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复杂的感情!
后来,我准备回学校。妈妈一直把我送到楼下。我被冻得埋头便跑,直奔公交车站。妈妈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久久地注视着我奔跑的方向。
我再回头,看到妈妈那瘦弱的身影,还是想哭。
我站在站牌下面。冷风吹得我头脑麻木。可是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在这里,没有妈妈,没有弟弟,我终于可以纵情地落一次眼泪。
公交车几次停下来,我都没有上车。车上那些人们看我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肯定觉得我有毛病。
哭罢许久,我终于上车回学校。
天已经黑了。东北的冬天,天黑的总是很早。我看着外面灯火阑珊,还是默默告诉自己:其实,我们的生活还是越来越好了。
妈妈在林检家工作的一直很好。像照顾老人这种活儿,带着爱心去做和应付差使去做,那是完全不同的。而且,随着接触的增多,妈妈对那位老人也产生了很深的感情。
这一切林检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妈妈一向都比较节俭,在林检家里也不例外。那时,每天早起,妈妈都顶着清晨的冷风到早市去卖菜。林检非常感动,对妈妈说:“大姐,早上那么冷,你就不要出去了。”妈妈则笑着说:“没事儿,咱们买的菜多,去趟早市能省不少钱呢。”
其实,买菜也不花妈妈自己的钱。可在妈妈眼里,花谁的钱都要节俭啊。
通过这些细小的事情,林检越来越信任妈妈,更不要说妈妈始终把那位老人照顾的无微不至。到后来,妈妈已经成了林检家中的半个管家,再后来,和他们处的就像一家人一样。
林检他们非常尊重妈妈,也是妈妈以自己的行为赢得了别人的尊重。
就像小红,原来上学匆忙,房间里经常是乱七八糟的。妈妈帮她收拾几次后,她自己便很注意保持了。
所以,妈妈在林检家里,生活的还算轻松吧。
这样一来,我在学校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时光飞逝,很快就又要到月底了。
现在也快到冬天最冷的时候了吧。
一天,妈妈听林检说她的一个朋友开鞋店,现在迎圣诞迎新年打折正打的厉害。妈妈赶紧托她给我买回一双皮鞋。林检问妈妈要什么款式的,妈妈一再叮嘱要军勾的。在妈妈印象中,军勾皮鞋就是质量最好的皮鞋了。
我再到林检家去,妈妈把这双鞋像宝贝一样捧给我。
这双鞋并不贵,但也花了一百多。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我身上最昂贵的行头了。
只要妈妈在我身边,我就从来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活。
当天,我穿着皮鞋回学校,走在雪地里,脚上感受着融融的暖意。
晚上,我很早就来到自习室。教室里很暖和,我的脚开始冒汗。它们对新鞋肯定还很不适应吧。
不一会儿,刘月来了。她看我已经到了,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