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惊奇地看着他。他笑笑说:“我以前练过。”弟弟更糊涂了。他解释道:“我以前参加过军训。”弟弟这才明白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雪停了。班长组织大家去扫雪,借着这个机会大家好好放松了一下。扫雪归来,又要吃午饭了。
午饭是四菜一汤。四个菜是:土豆炖牛肉,西红柿炒鸡蛋,尖椒土豆丝,芹菜炒肉。汤是西红柿鸡蛋汤。弟弟胃口一向很好,午饭吃得同样很香。对他来说,这四菜一汤的待遇就和下馆子一样啊。可是那几个城市兵却只是飞快地夹走了牛肉,然后就是蜻蜓点水地尝了尝其他的菜。北京兵小声抱怨道:“怎么搭配的?两个土豆,两个鸡蛋西红柿,做菜都这么农民。”弟弟有点不高兴,他最烦那些城里人动不动拿农民说事,但他没表现出来,自己埋头吃饭。不管别人怎么说,弟弟觉得每一道菜都很好吃。要是让他放开肚量,他能一个人把整桌子的菜都吃光。但他不能那么做,这是个集体,他必须考虑到别人,所以,尽管他很爱吃,但只吃了有限的菜,就着这些菜,他吃下两大碗米饭,然后喝下一碗汤,那汤,真得好香啊!
下午户外训练,练站军姿和三大步伐。弟弟吃饱喝足,显得生龙活虎。那个北京兵可惨了,不一会儿中午吃的东西就消化没了。人要是饿了,就会手足无力,精神也低靡。训练中他老出错,班长喊向左转,他向右转,班长喊向右转,他又向左转,错得还很准,气得班长直怀疑他是不是成心。寒冬腊月,他额头竟然滴滴答答淌汗。那是焦虑的汗,更是虚脱的汗。最后站军姿,站着站着,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弟弟吓了一跳。班长也很吃惊,命弟弟把他背回宿舍。一杯热水下肚。北京兵清醒过来。弟弟问班长要不要送他去医护室。班长瞪眼道:“去干什么?现眼啊?老实待着吧。”北京兵一声不响,等着挨骂。班长看着他,非常无奈地说:“见过孬的,可没你这么孬的?新兵晕倒不新鲜,但你第一天就晕倒也算是破纪录了。”
班长走了,弟弟留下照顾他。他抱怨道:“我都晕了,他还说风凉话,真没人性。”
弟弟笑了笑,没说话。过一会儿,问:“喝水吗?”
他摇摇头,道:“不喝,我现在饿,想吃东西。”
弟弟说:“现在哪儿有东西吃。谁让你中午只吃那么一点儿?”
他叹气道:“那么难吃,怎么吃啊?”
弟弟又不说话了,他并不觉得午饭难吃。
北京兵追问:“你不觉得吗?”
弟弟摇头道:“不,比我在家里吃得好多了。”
他惊讶地问:“那你家里都吃什么啊?”
弟弟低头,沉默着。
那个孩子太直率了,近乎于莽撞,他不依不饶地问:“你家是不是农村的?”
弟弟点点头。那人自言自语道:“农村很穷的。”他的话就像一根锋利的针,深深地刺痛了弟弟的心。对面这个人肯定是城市的,说话间他内心那份优越感很自然地流露出来。虽然他没说出格的话,但还是让弟弟有些不舒服。
他问弟弟:“你叫什么?”
弟弟说:“林江。”弟弟没问他,和他没有一点亲近感。
他等了一会儿,问:“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弟弟只好问:“你叫什么啊?”
他说:“我叫李强。”
弟弟嗯了一声。他却豪爽地说:“有时间去我家玩。我带你去八达岭长城,带你去龙庆峡,带你去滑雪……”
他说得眉飞色舞,让弟弟也不由不心动。最后,他补充道:“我爸是乡长,他能找到票。”
弟弟真想笑,乡长官儿很大吗?值得那么自豪?
晚上,全班集体看会儿电视。回到宿舍,班长把一天的情况做了总结,表扬了弟弟,批评了李强。弟弟有点不好意思,李强倒是满不在乎。睡前,他叮嘱弟弟道:“明天早起叫我,不管我怎么反抗都要把我拖起来。”弟弟答应了。果然,第二天早起,李强还是赖在床上,弟弟硬是揪着耳朵把他揪了起来。本来弟弟对他并没有特殊的好感,但几天下来,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越来越依赖弟弟了。
军营的生活紧张有序。一个星期之后,新兵们都渐渐适应了。宿舍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所有的物件都摆放的非常整齐。刚来时松松垮垮的新兵们现在都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同一个星期前相比完全变了模样。最显著的变化还是他们的饭量。开始饭总剩,现在经常不够吃。每次去打饭,后面总有人提醒:“多打点儿,多打点儿,省着费二回事!”每天都要跑上五公里,至少要做几百个俯卧撑,饭量能不长吗?
时间一长,新兵们就熟了。李强虽然比弟弟大一岁,却总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弟弟身后。弟弟则更喜欢和朱海涛在一起。这段日子朱海涛表现得非常出色,似乎从进入军营的第一天起,他就迅速融进了这种生活。全班他最大,而且他也很有老大风范。每次训练回来,大家都懒洋洋地倒在床上,只有他悄悄地扫地、打水、倒垃圾,一个人忙个不停。后来弟弟和他一起干,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很熟了。
有个战友对弟弟说:“朱老大是一名大学生!”弟弟很惊诧:大学生怎么会来当兵呢?那人见弟弟不信,又说:“现在班长写思想汇报都找老大帮忙呢。”弟弟信了。前两天班长确实塞给朱海涛一堆报纸,让他帮他写一份材料。那份材料弟弟也看到了,他没留意内容,但那苍劲有力的字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一手漂亮的书法,比很多字帖都好看。以前,弟弟对这位老大哥就很尊敬,现在一听他还是大学生,更近乎于是崇拜了。
弟弟对李强说起此事。李强嘴一撇,道:“哼,大学生?肯定混得不咋样。混得好能没工作?有工作他能来当兵?”
弟弟不满他的口气,可想想他说得又不无道理。但不管别人怎么说,弟弟对朱海涛都充满好感。无论是站军姿还是三大步伐,他总是那么标准,而且他为人低调,待人谦和,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让人觉得容易亲近。
一个周末,朱海涛把弟弟叫过来,要给他画像。一听说老朱会画画,新兵们都凑了上来。大家围城一圈,弟弟坐中间,有点不自然。朱海涛倒很轻松,悠闲地削着铅笔,然后不紧不慢地画了起来。看着看着,有人哧哧地笑开了,道:“妈呀,你画得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朱海涛不理他,铅笔继续在纸上游走。画着画着,头像的轮廓就出来了,五官渐渐明晰,最后,连每一丝头发都看得那么清楚。李强惊叹道:“真像!”朱海涛听后很不以为然,说:“像是最低层次的,重要的是传神。”弟弟接过一看,真是栩栩如生。
李强哀求道:“给我也画一张吧,回头给我女朋友寄过去。”
朱海涛说:“等你长林江那么帅再说吧。”
李强气得不再说话。弟弟则看那幅画看得入了神。他突然想到了在北京结识的那个女孩儿——何琳。她也曾给自己画像,画得也是这样传神。他们分开已经将近一年了,在这一年里,弟弟经历了很多事情,那个女孩儿在他心中已经悄然淡化,可现在一看这幅画,她的模样猛得清晰起来,想到她那坎坷的身世,弟弟不觉阵阵辛酸,再记起后来她自甘堕落,弟弟感到剧烈的绞痛。自己的生活已步入正轨,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呢?她现在还好吗?
朱海涛关切地问了声:“林江,你怎么了?”
弟弟突然醒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他把画像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心想:一定要好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和在北京打工的那些朋友相比,他现在是多么幸运啊!他一定要加倍努力,让自己更加出色!
《孤儿寡母》第三部096 一次闲聊,说到自己参军的动机。
李强很直率地说:“我这是曲线救国,我就想退伍后找个好工作,最好是进公检法。”
朱海涛皱皱眉,李强的直率在他眼里有些庸俗。他说:“我倒是想来体验生活,军营生活是人生一道独特的风景。”
李强撇撇嘴,他也看不惯朱海涛的穷酸样和假清高。是啊,每个人的家境不同,经历也不同,要彼此完全理解也是不可能的。当弟弟说:“我想留在部队,我想签成士官。”他们两个也都很惊讶,他们不明白,这片贫瘠的土地,这种单调的生活,对弟弟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李强的父亲有权力,他回去可以找个体面的工作;朱海涛的父亲经营着自己的企业,他回去可以子承父业,可是弟弟又有什么呢?他一无所有,所以,他的希望就根植在军营里。
因为看到了希望,弟弟周身上下充满活力。无论是训练还是参加学习,弟弟都非常活跃。在部队里,他吃得香睡得足,两个月下来他整整长了二十斤的体重。以前,朱海涛是他的榜样,而现在,不管是站军姿还是三大步伐,他都做得更标准。弟弟个子大,腿也长,穿上军装,真是英姿飒爽。就是动作一样标准,他的姿态也会比其他人更好看。
一个月后,新兵营举行了隆重的授衔、授枪仪式。弟弟兴冲冲地戴上帽徽,配上肩章、领花,本是同一身衣服,可一经妆饰,立刻威风不少。特别是拿到枪,这让弟弟着实兴奋一番。在他眼里,枪就是军人的象征,只有握着枪,才算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李强更兴奋,他刚领到枪便把它举起来,将冰冷的枪管对准朱海涛脑袋,大喊道:“不许动!”朱海涛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不是夸张,那黑洞洞的枪口真是吓人啊。李强高兴地大笑起来。结果班长闻讯赶来,二话没说,上去先抽了他两个大耳光。李强被打得晕头转向。班长骂道:“发枪前我说什么了?绝对不能对着自己得战友,这是武器!再发生这样的情况,最少关三天禁闭!”李强摸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