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太后吃了几口菜,向皇后笑吟吟地道:“乌尤,今儿辛苦你了,你都给三阿哥送了什么,讲来我听听。”
皇后知道庄太后是考自己,有些紧张地抿抿唇,细声答道:“回皇额娘的话,臣妾头回主事儿,虽是尽心竭力,但难免有差池偏失。今儿臣妾拟的礼单是:金银玉如意各四个,金镯子四个,玉板指一个,玉铃铛,金印,金升各四个。”
庄太后边听边点头,微笑道:“没枉费我教你这么久,中宫礼不亦多而亦贵,这后宫谁眼里没见过些东西,送多了反而让那些势利眼睛们看扁了去,世上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别人送金的,你倒不妨送些玉的,玉质清贵。”
皇后见庄太后夸自己,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原处,笑盈盈地道:“说起这三阿哥,我真是喜欢到心坎里去了,眉眼像康妃清秀,笑起来更好,竟有些像前阵子进宫来的二格格。”
惠妃漫不经心地道:“你也是,拿我们的宝贝阿哥和个故了的人比……我倒没瞧出那二格格有什么好的,也就是你夸。”
庄太后听她提起董鄂,就是一脑门的官司,忍不住道:“人家活得好好的……倒是小瞧她了。”
惠妃讶道:“皇额娘说什么?她明明喝了……”她瞧瞧皇后,又不说了。
庄太后恼怒地咽下口酒,瞧顺治的态度,竟是和自己来真的了,也不知道那个董鄂有什么魔力,硬是让顺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你伤害了她,朕就让皇后惠妃科尔沁为她陪葬。
她叹一口气,不得不就此对那董鄂暂时收了手,何况眼前的劲敌也不是她,而是康妃希微。阿哥也生了,后宫也清整了,何必再留着她呢?
惠妃见庄太后不豫,便识趣地改了话题,微笑道:“三阿哥是有趣……我拿手指一点他下巴,他还对着我笑,那一笑呀……真是,真是倾什么的,乌尤,你常说的倾什么的?”
塔娜笑道:”是倾国又倾城,可那是说女子的,咱们这位是阿哥,怎么能用到这儿呢。”
这句话说的皇后惠妃都笑了,只庄太后皱着眉思忖了会儿子道:“别说你们了,我自打进宫,龙子贵子们见多了,也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眉宇间已然隐隐有了贵气,不哭不闹的只往怀里钻,就连福临小时候,也没这么讨人喜欢。”
皇后见庄太后眉间隐隐有憾意,心思转动,微笑道:“康妃就是个水晶剔透人儿,三阿哥将来准聪明,这真是我大清的福气,皇上的福气,也是皇额娘您的福气。”
这话却正说到了庄太后的心坎上,她干脆扶着塔娜起了身,踱了几步缓缓道:“希微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只可惜太过聪明伶俐了。”
惠妃和塔娜都是事中的人,不用讲也明白,听庄太后挑明了要对付希微,都不约而同地瞧向皇后,却见她惊白了脸,站起身来开口求道:“皇额娘……希微妹妹冰雪聪明,能解圣意,何况……皇上对她也多有宠爱,您……”
四十一
惠妃见皇后说话了,也忍不住敲起边鼓:“康妃生个阿哥,也不一定是坏事……明儿我们向皇上求了抱给乌尤,生的不亲养的亲,还不是和我们博尔吉济特的孩子一样。”
“皇额娘,莫要如此,倘若将来三阿哥长大成人,知晓了真相,定会,定会恨咱们一生一世……”
皇后柔声求道。
“唉。”
庄太后叹口气,心道,你们这群孩子,不知道以柔为手段,不知道以利为根本,不知道这后宫中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怎么是康妃的对手呢。
“行了,别求了。”庄太后叹一口气,只得扯明来道:“昨儿康妃的额娘进宫,言语之间竟然被我审出一个天大的秘密来,不是我要除她,而是规矩在此,不得不为。”
皇后和惠妃相视一眼,齐声问道:“是什么事?”
庄太后从怀里取出张纸来,示意塔娜展开,低叹道:“原来咱们这位康妃娘娘,却并非真正的富察氏……竟是冒替他人进宫,欺君的死罪。”
“什么?”
皇后几人都愣住了,愣完后心里不免生疑,一来疑此事是真是假,二来又疑,庄太后以太后之尊,如果真的要铲除一个妃子,也不必把事情做的这么大,除非这事儿是真的。
“明儿皇上下朝后过来,我就把这东西给他瞧了,这天大的事,就由天来决定好了。”
庄太后坚定地瞧向皇后,又问道:“乌尤,我倒要问问你,现在我们该做的是什么了?”
“这……”皇后脸唰地红了,低头咬着嘴唇。
庄太后却不放过她,一双眼睛一扫慈祥和温柔,如电如雪冰冷刺骨地瞧向她,一字一顿道:“博尔吉济特氏乌尤,科尔沁草原的第四个皇后,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皇后被庄太后逼得眼圈一红,偏着头低低地抽泣起来,乌尤打小就性格沉静,她没有废后静妃的美貌,也不像惠妃直率活泼,她不说话,别人只当她是腼腆文静,像是纸糊的美人灯,经不起风吹雨打,可谁也不知道她内心的聪慧剔透。
她生活的地方,虽不比深宫大内,但也是女人成堆的地方,勾心斗角阴谋阳算并不稀罕,这是现实的活生生的教育,她还喜欢看书,早早地就认了汉字,开始只是看些郎才女貌的闲话儿,渐渐也翻起孙子兵法三十六计。
看了,懂了,明白了……她反倒越排斥这些东西,她没想过要皇后,也没想过要如何去用这些东西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活着不易……何必呢?
她只想嫁个本份的牧民,没有第三个人,只有天地草原和马匹,不用和谁争也不用和谁斗,但偏偏命运就是这样有趣,你不要吗?好,一定要塞给你。
当上皇后以后,她拿单纯和善良把这个真实的皇宫排斥在外,每天只看看书逗逗鸟,庄太后催她快点把权利拿回来,她不是不明白……只是拒绝,拒绝成熟,拒绝复杂。
惠妃见皇后哭得可怜,虽然不敢,还是大着胆子过去拥住她,企求地望着庄太后喊道:“皇额娘……”
庄太后伸手示意惠妃不要插话,眼神炯炯地要将皇后点着了烧化了,皇后在这样的目光下,终于不得不虚弱地开口:“回……回皇额娘的话,应该传人将三阿哥抱来慈宁宫,以防明日康妃利用三阿哥来协迫皇上心软。”
这句话让庄太后缓了神色,她和塔娜使个眼色,塔娜心领神会地去了,庄太后走到乌尤身边,轻轻抚过她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
皇后全身一抖,抬头望向花柜上放着的个西洋钟表,上面嵌着两根针,长些的做成个蜜蜂的样子,那蜜蜂在绘满花朵的钟面上飞也似的狂奔着,她喃喃道:“明天……明天……”
第二日春光媚好,爱元宫的宫女璎珞进屋时,只见刚出月子身子犹虚的康妃,竟然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裙,她瘦了许多,瓜子脸更尖了,肌肤没什么血色,白得透明,整个人都像是雪捏云塑的,似乎不知何时就要消失无影了。
“主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璎珞见希微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由得诧道:“昨晚是知书姑姑侍夜,奴婢故以来迟,还请主子恕罪。”
希微抬头见是她,知道她向来与知书亲睦,忙伸手唤她走近来,先抬眼瞧瞧窗外,这才悄声道:“知书昨天出去办事,至今还没回来……”
四十二
璎珞闻言,吓得人都呆了,太监们还好,宫女逾夜不回宫,这可是死罪,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拿手掩了嘴,脸色苍白地瞧着希微。
“好孩子,你现在就拿了我的令牌去找玄武门遏大人,十三衙门张大人,内务府李公公,这事……一定得压下来,你明白吗?”
希微握着璎珞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见她点了头,这才放下些心来。
“主子……可,可……”
璎珞从来没办过这样的事,知道知书犯得是杀头的罪,自己牵入此事实在是不智之举,忍不住支支吾吾地道:“若是大人们不肯放知书姑姑一马,奴婢……奴婢……”
希微柳眉倒竖,一双水漾的眸子瞬时凝成冰面,冷冷地道:“你不去也行……这事儿若压不下去,知书定是没命的,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和知书素来交好,你舍不得她,我一定送你去陪……”
“主子,主子,奴婢这就去。”
璎珞吓得全身一抖,差点把手里的令牌掉了,就势跪在地下,带着哭腔求道:“主子饶命,奴婢这就去办。”
“没用的奴才。”希微疲倦地叹口气,见她神色慌张的样子,只得再嘱咐句:“你慌里慌张的,就怕别人心中不生疑吗?”
璎珞又是一哆嗦,也顾不得尊卑了,忙就着希微的梳妆镜子把脸上的慌张换成个带笑的模样,这才匆匆去了。
希微心里不放心,但见另一个宫女夏儿从门外进来了,只得装出没事人儿的样子,唤她把一头青丝打散了,取把桃木的梳子,就着茉莉花头油把头发梳齐来。
夏儿见她换了衣裳,天真地问道:“主子今儿要出去吗?太医说让主子再静养几天的。”
希微脸一沉,冷道:“这也是你管的事儿吗?给我梳个素髻。”
素髻就是将头发梳通后,用手指一绕,再捡根钗子当中卡住就成,希微对镜照了照,又让夏儿去摘了朵现开的梨花向鬓边插了,夏儿见希微里面是玉色锦棉的袍子,外面束着纯白色镂暗花长马甲,配着鬓上一点雪白,真是入诗入画的清丽,忍不住赞道:“主子这么打扮真是好看,画上摘下来的人似的。”
希微却没心思理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丝棉粉扑,在个莲花缸里蘸了些玫瑰汁子配的香粉,没心没思地往两颊按了按,心里却是万绪凌乱。
早晨就有慈宁宫的人过来送了消息,昨晚上庄太后和皇后惠妃聊到半夜。虽不能尽知是什么事,但希微隐约猜着准与自己相关。偏偏知书昨日一去就不见回来了,不知道是事情没成被扣下了,还是夹着银票私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