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如此?”那低沉声音的男子似乎还带疑虑,沉吟道:“以如今的样子来看,皇上还能撑多久?”
“回大人,至多不过……不过两年,况且病情愈重,怕是能掌政事了。”老年男子道,”皇上四年前曾发过此病,此次是沉疴难愈,但太后已经密旨派人去寻四年前救治皇上的萨满巫医去了,或许也能……”
“两年,两年……”低沉声音的男子重复着,忽然厉声道:“这事儿若是透给第二个人,你小心你的全家老小。”
“大人,小人怎么敢怎么敢……太后也已经下了密旨,小人和王太医都被留在东华门的药房里居住,没有太后的手喻,一门宫门也出不去呀,我那孩子,就托付给大人了。”
老年男子哀哀地求道。
“得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低沉声音的男子沉声道,接着就传来靴底踩在石子路卡卡的声音,渐渐远去。
“二阿哥出身低贱……三阿哥又实在太小……”假山那边的男子自言自语,只听到他踱来踱去的声音,似乎是十分为难。
“难道这是天赐的机会……就像多尔衮那样……”
听到这里希微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已经知道这是谁了,声音没听过没关系,脸面没见过没关系,只听这句话,希微心底就已经是雪亮的,这人……一定是郑亲王之子济度,当今的简郡王。
郑亲王何许人也?
他名为爱新觉罗。济尔哈朗,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亲侄子,三十七岁就受封为和硕郑亲王,四十五岁和睿亲王多尔衮同为摄政王,辅佐幼帝福临,后又被晋封为叔和硕郑亲王。他经历了清太祖、清太宗、清世祖三朝,此时是位极人臣,一人之上尤人之下,儿子济度被封为简郡王,备受荣光,父子俩都是朝中极为显赫的权臣。
郑亲王是个老实人,他的儿子济度却不是,济度自恃战时有功,颇为自傲,也利用自己的权力网,在宫中安插了不少暗线,刚才那位太医就是其中之一,他得知顺治沉疴难愈时,不由得心中生出一份希望来。
顺治现有的几个孩子,大阿哥出世不久就得病夭折,二阿哥福全母亲出身低微,即由宫女升上来的侧妃陈佳氏,三阿哥母亲康妃,镶蓝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之女,若是顺治真的一病不起,怕是这位三阿哥得传皇位的机会最大。
但三阿哥年纪太小,再过两年也不过才三四岁的小孩子,比当年六岁登基的顺治还要稚嫩,朝中自然要有顾命大臣相助,算来算去,恐怕这头衔要落在自己身上,情形就如同当年的摄政王多尔衮一般了。
多尔衮当年是意乱情迷,竟生生地将皇位送于庄太后手里,那真是千年难遇见的蠢人,叵是换成自己^
他心里如惊涛拍岸,只觉得脸颊发烧,那颗心犹如才醒过来,竟是越跳越急。
济度越想越兴奋,一跺脚,哼着戏笑眯眯地往乾清宫走去。
待走到了乾清宫院门外,济度忙收起了脸上的兴奋,换上沉着诚挚的神情,早有小太监瞧见了他,朝着宫门里喊道:“简郡王到。”
顺治只穿了件淡黄色的绸袍,见他进来,微笑道:“是喝杏仁露还是冻奶子,可千万别客套了。”
济度躬身道:“皇上吉祥,奴才向来是不挑吃食儿的,有什么吃什么就是。”
顺治吩咐道:“给简郡王端碗凉凉儿的奶子来,”又向简郡王笑道:“辛苦你了……大热天的还往宫里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简郡王恭恭敬敬地道:“皇上有事儿尽管向奴才吩咐,能替皇上办事,是奴才的福气。”
顺治微微一愣,忍不住微笑道:“怎么今儿换了个人似的,这么客套起来……倒是真没什么事,不过是达尔汗的宝格格封妃之事,朕想再封一个,你瞧着呢?”
简郡王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里思忖道:皇上一定要立那个董鄂氏为妃了,听说自打她进宫后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但皇上为什么要找自己来商量呢?哦……想来是因为太后不同意,那董鄂氏不管长得如何,才情如何,终究是嫁过人的,进宫已经是恩赦了,还封妃,这真是……
他不想得罪庄太后,便接过太监送上的奶子,一仰脖喝个精光,这才笑道:“这是皇上的家事,奴才怎么好多嘴,宫里的后妃娘娘们,奴才瞧都没瞧过,又如何帮皇上分忧?”
顺治自然知道他是在故意躲避责任,略为失望地沉下脸,济度只做不察,扯些王公贵族间的逸事说来,顺治也不好为此事过于为难他,只得听他讲了会儿子,就吩咐道:“你跪安吧,朕还有旁的事儿。”
济度双手交错,打了个千儿退出去了,外面是艳阳高照,他走出乾清宫,又不由得回头望了几眼。
若是我住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有人一拍他肩膀,只吓得他全身一颤,凝神看时,却是他的阿玛郑亲王。
一零五
济度见阿玛出现在这里,也惊讶道:“皇上传我谈事儿……这刚出来,阿玛您……”
郑亲王捋着花白的胡须,又拍拍他的肩膀道:“大日头底下发呆,你也不怕热出毛病来,赶快回去吧,皇上等着我呢。”
“阿玛。”济度立刻猜到顺治找郑亲王的原因,他想拉住父亲吩咐几句,郑亲王却早已大步走进院里去了。
算了,不过是个后妃……要封就封呗。
济度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想起自己的心思来。
顺治望着眼前老迈的郑亲王,曾几何时,这也是一员沙场纵横的虎将呀,无奈岁月不饶人,英雄如美人,不得见白头,顺治不由得对面前这位老人产生怜悯之意;他却不知道郑亲王也在深深地瞧着他,在心里不住地叹气,在想:这位侄儿才二十岁不到呀,竟就得了这样的病,二年也活不到,真是,唉……
两人互相怜悯地瞧了会儿,顺治先绽开微笑道:“皇叔近来身体可好?”
郑亲王仰头呵呵一笑,将衣袖一拉,露出肌肉盘结的手臂,自豪地道:“回皇上的话,这身子撑个十年八年还是撑得住。”
顺治心头闪过雨凝嘱咐的话,让郑亲王这阵子莫要出门,在家中静养一个月,切记,切记。
“皇叔……”顺治示意伺候的太监们出去,颇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可否听朕一句话,这一个月尽量不要外出。”
郑亲王先是一愣,抓头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吗?真是巧了……老臣正准备去木兰围场歇阵子……”
莫非雨凝真能预见到未来,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顺治心里一动,忙笑道:“怎么敢说是旨意……只是朕近来读了些紫薇斗数,虽然不敢说神机妙算,却也是希望能趋吉避灾,皇叔可否能答应此事?”
郑亲王先觉得好笑,但还是认真地道:“皇上的话,老臣自当听旨,这个月老臣除了上朝下朝,必然不踏出房门一步。”
顺治松了口气,笑道:“朕这儿倒有个人使着不错,这个月让他先跟着你了,可好?”
他轻轻拍拍手,就见门外走进个极为清俊的少年,一进门先向顺治和郑亲王各打个千儿,声音清冷得像是秋霜冬雪。
顺治微笑道:“这是御前三品御卫应尚,这个月就跟着你去吧。”
郑亲王本欲推辞的,但一眼瞧过去却呆住了,半晌才吃吃道:“你……你是……”
“奴才名为应尚,王爷唤奴才应尚即可。”
少年神色不动,冷冷地道。
“得了……”顺治笑道:“有他在,朕就放心了,便是有十个八个刺客冲进郑亲王府,也不必害怕了,皇叔,时候也不早了,让他陪了您回去吧。”
郑亲王愣愣地望着那少年,这时似乎才回过神来,神色黯然地低低叹了口气,矮身告了退,这才转身走了。
顺治见都走了,这才拿起笔来在纸上勾画着,贞妃,贤妃,董妃……
雨凝,我一定要封你为妃,贵妃,皇贵妃,总有一天,我身边比肩而立的,只有你。
第三十章 落日楼台前 不思其反
日子说快也快,一晃就到了中秋,按规矩,顺治要先去月坛祭月,而太后带着一众后妃在西花园里拜月,皇后惠妃康妃等都随侍在侧,只有贤贵人雨凝因身子不适,没有跟了去。
待拜月的仪式毕了,宫人早在慈宁花园里布好了酒宴,只待顺治回来开席,惠妃和希微坐在一起,凑到耳边道:“那小狐媚子不知又玩什么花样……偏她娇滴滴的不成,太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这样纵着她。”
希微瞧瞧四周,也悄声道:“你听说了吗?皇上要册妃了,宝格格封为络妃,贤贵人……封为贤妃。”
“什么?”惠妃立刻呆住了,她鼻翼翕动,恼怒地将手里的扇子向桌上一拍,转身喊道:“宝勒尔,宝勒尔,你快过来。”
宝勒尔正由虹儿陪着玩,听见惠妃喊自己,不情不愿地一步步捱过去,嘟着嘴道:“姐姐喊我又做什么?”
惠妃伸手把她拥进怀里,在她耳侧轻声道:“听说你要封妃了?”
宝勒尔心不在焉地抓起一串葡萄吃着,点头道:“是呀,和雨凝姐姐一起,但她的封号比我好听,络妃……听起来多奇怪呀。”
惠妃气得直摇头,伸手点住她额头道:“傻丫头……真是从里到外透着傻气,那狐媚子你还叫她姐姐,这里嫡亲的姐姐也没见你亲热过。”
一零六
宝勒尔脾气甚好,被惠妃点的头一抖,也不生气,只微微笑道:“都是姐姐嘛……阿爸这么教的,太后也是这么说的。”
“你……”
惠妃真是无话可说,手略微一松,就见宝勒尔立刻就挣脱了又跑向虹儿那里。
“她还小呢……”
希微安慰道。
惠妃想了想,又吐出一口气冷笑道:“你这几天瞧见她了吗?越来越不成个人样了,脸色白得像墙上的粉,手腕细得像是木枝子,倒也不用急,我瞧她还能活几天。”
希微刚要说话,却瞧见皇后正走过来,只得把嘴边的话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