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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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尼-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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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两人就折回头走了进去。进去之後,米尼却觉得阿康是进来过的,他很熟门熟路地带了米尼找到一张角落里的火车座坐下,阿康又在份内的饮料外多添了几种,摆了一桌子。米尼说:阿康你出手很大方嘛!在哪里发财呀!阿康说:因为和你在一起啊,我很荣幸。米尼冷笑道:我只不过是像鞋底一样的女人。阿康就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鞋底,鞋底和鞋底也是大不相同的。米尼终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就有个歌手开始唱歌,米尼见四下里的女人都穿得很时髦,显得自己十分寒伧,也十分苍老。阿康靠在椅背上,抽着烟,灯影遮住了他的脸,只见一股朦朦的烟升腾着,尔後又弥漫开去,在彩灯下变幻着颜色。米尼有些辨不清阿康的面目,觉得他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心想:他们分别了有多久了啊!电声音乐如雷贯耳,灯光使她晕眩,她恍恍惚惚地望了阿康,不知他在想什么。她轮番将面前的饮料喝了一些,一支歌就唱完了。阿康说:米尼,你坐到我旁边来好吗?米尼心里不愿意,却不知怎么站起身,绕过桌子,到了他身边。阿康将胳膊环了她的脖子,一股热流渐渐地涌上了她的全身,她将头靠在阿康的肩膀上,感觉到阿康的呼吸在她耳边吹抚。她心里充满了奇异的感觉,她想,她和阿康就像一对恋人似的。阿康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米尼,今天晚上我们回家好吗?米尼心里一跳,嘴里却问:回什么家?阿康说:回我们的家呀!米尼还装糊涂:哪里是我们的家?阿康就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下,米尼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想:阿康是第一次对她那么亲热。她紧紧地偎依着阿康,就像一个初恋的女孩一般。歌手又唱歌了,是比前一支更喧闹的,米尼啜泣着,将眼泪擦在阿康的脸颊上。阿康抽着烟,烟雾笼罩了他们,米尼觉得就像在梦境里一样。米尼哭着嗅着阿康身上熟悉的气味,心里充满了喜悦,觉得有什么东西回来了,可又怅怅的,觉得另有一些东西是过去了。她说:阿康,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我睡在那老太婆旁边,一夜都好像有风凉飕飕地吹过,是从骨头里吹过去的,我就以为我也要死了,阿康你大概从来没有和这种半死不活的老人在一起睡过。现在,要我一个人再到那张床上去睡我是很害怕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叽叽咕咕地说着这些,阿康很耐心地听着,又好像没听,他的手抚摸着米尼的肩头,另一只手抽烟。那老妖精不让我太平,米尼继续说道:她总是说,你怎么回来了?你的男人怎么不要你了?你不是不回来了吗?你男人不是不放你回来的吗?我知道那老妖怪是在报复我,她不敢报复我哥哥和我姐姐,她怕他们,非但不敢报复他们,还怕他们会报复她,只好报复我,可是最後她自己死了,也不知道是谁报复的,谁又是为了什么报复的,阿康,你说这事情有多么奇怪?说到这里,她住了嘴,将眼前的饮料依次又喝了一遍。阿康说:我们回家吧,她顺从地站起来,跟了阿康走了。
  大街上很凉爽,路灯照耀着光滑的柏油路面,他们上了一辆无轨电车,两人像年轻的朋友那样手挽着手。然後,他们下了车,走在他们熟悉的街道上,进了弄堂。阿康摸出钥匙开了後门,谁家电视里在预告明天的节目。楼梯上很黑,拐角处堆满了杂物,他们凭了感觉准确地绕开了,走进房间。米尼伸手摸到开关,灯亮了,房间的摆设依然如旧,散发了一股淡淡的 味。米尼就像出门了几日又回来了似的,她怀了好奇而又兴奋的心情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松动的地板在她脚下吱吱地响着。然後,他们就上了床。他们像一对初婚的男女那样激动又不知所措,迟迟地不动手。他们笨拙地搂抱在一起,亲吻着,米尼说道:阿康,没有你我没法活啊!活着也像死了一样。阿康说:米尼,你在的时候我不觉得,你不在的时候我倒觉着了。米尼惊喜道:阿康,你的话是真的吗?你再说一遍好不好?阿康说:我已经忘记了,真是对不起。於是米尼又哭又笑,敲打着阿康,说:阿康,你是要我死,你是存心要我死啊!阿康大声说:米尼,你不要瞎讲,我怎么敢呢?我不敢的呀!米尼说:你的意思是,你不舍得,对吗?阿康说:是不敢!他们久别重逢,激动得要命,快乐无边。後来,他们渐渐地平静下来,躺在床上,望着窗 布後的月光,听着人家的自鸣锺当当地打着钟点。米尼一会儿觉得好像时光倒流,一会儿又觉得好像在做梦。她问阿康:我是怎么又到了这里?阿康说:问你自己呀!我不知道,米尼说。阿康就说:我更不知道了。停了一会儿,米尼又说:阿康你嘴里不说心里还是离不了我的。阿康就说:你嘴里心里都离不了我的。米尼说:就算是这样,那又怎么?阿康也说:就算是这样,那么怎么?米尼说:没怎么。阿康就说:没怎么。米尼先笑,後是哭,她想:他们两人在一起是多么快乐,却偏偏不在一起了;为什么许多在一起快乐的人不能在一起,而在一起不快乐的人却偏偏要在一起?她把她心里的疑问问阿康,阿康也说不知道。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小姐妹,不由噗哧一声笑了。阿康问她笑什么,她说:现在我倒成了第三者,她可以吃我的醋了。阿康就说:大家都是第三者。米尼想着做第三者的味道挺不错,被人吃醋的味道也不错,这是一种侵略者和优胜者的味道。米尼问阿康,现在还和不和她睡觉。阿康不回答,越不回答,米尼越问,问到最後,阿康只好说:你不应当这样自私,都这样自私,人和人之间还有什么温暖。米尼就拥住了他,说:我把我的温暖都给你。阿康说:你应当把温暖给更多的人。米尼感动地想: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很寻常的事情都变得有趣了,愁苦会变成欢乐。
  这一个夜晚慢慢地过去了,第二天是一个星期天,米尼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不时地想着:她怎么又和阿康在一起了?和阿康在一起的念头温暖着她的心。她想起与阿婆在一起度过的那些夜晚,好像又一次感觉到阿婆湿冷的双脚,不由打了个寒战。早晨清新而蓬勃的阳光驱散了这寒意,她心里很明朗。而她此时还不知道,她已经朝向她命运的深渊跨出了最初的步子,堕落就在眼前了。她心里只是一味的喜气洋洋,她想:过去的日子多么暗淡呀!晚上,她又去了阿康那里,阿康像是知道她会来似的,在房间里等着。他们放着好好的夫妻不做,却偏要做一对偷情的男女。他们尝到了甜头,不舍得放手,一夜又一夜的共度良宵。他们说着世界上最缠绵的情话,你爱我,我爱你的,将过去的芥蒂统统遗忘在脑後,将来的事情也统统遗忘在脑後。他们各自度过各自的白天,在天黑以後偷偷聚在一起。白天的事情他们只字不提,谁也不问谁在白天里做了什么,谁也不告诉谁在白天里做了什么。他们对白天完全不负责任的,只管在黑夜里做爱,这是最轻松最纯粹最忘他也最忘我的做爱。然後他们就躺在床上,等待天明,一边开着很无耻的玩笑,互相取笑并挖苦做爱时的表现。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渐渐的克服了廉耻之心,为他们不久即将来临的堕落的命运做好了准备。
  过後,米尼才想起他们说的那些下流的玩笑其实是越来越迫近的前兆了。後来,米尼将在许多黑暗或明亮的日子里,对了别人或只是对了自己,回忆她所经历的一切过程。在这回忆的时候。她将对所有快乐的,痛苦的,羞耻的,光荣的,都失去了感觉,她麻木不仁,就好像那是一段关於别人的传说。可是,她却会越来越发现:一切都是先兆,她好像是从预兆里走了过来,走向命运的渊底。从此,她将在地底的深处瞻望着太阳,阴影憧憧地从阳光普照的大街上走过。
  米尼和阿康度过了最最热烈的两个星期的时光,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这种平静的状态使米尼感到很愉快,她想这就像劳作之後需要休息一样。她快乐地度着一个人睡在走廊上的夜晚,与阿康的那些夜晚就好像是坚实的前方或者後方一样,她以这些为资源做着美梦,容忍着哥嫂的冷脸。然後,去阿康那里,就成了米尼生活的一部分内容了。她保持了不疏不密的间歇,去阿康那里,有时过夜,有时不过夜,过夜的时候也不全是做爱。这种新奇的爱恋生活,使她身心都充满了激动又平静的感情。这一天晚上,她去看一场工场间组织的电影,散场之後,她走在街上。路灯照耀着路面,汽车一辆一辆从她身边开过,高楼上方的天空里,悬挂着半个月亮,还有几颗星星。她觉得有些孤单,便转身上了一辆汽车,朝阿康的亭子间去了。这不是一个事先约定的晚上,所以米尼想:阿康不一定在家。可她还是决定去试一试。阿康果然不在,她用她自己的钥匙开了门,打开了电灯,在灯下坐了一会儿,就独自上床了。就在上床的那一瞬间里,她心里升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她想:阿康有没有别的女人呢?她又想:阿康既能和自己这样,那么会不会和别的女人也这样?她还想:阿康不再是他的男人了,他是可以和别的女人的。这个念头使她兴奋起来,她决定在房间里搜索一番,看有没有别的女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她一个抽屉一个抽屉耐心地翻找着,抽屉里几乎没什么东西,阿康将自己的衣服都搬到父母家里,这只是一个空室了。她在大橱里找到了自己的几件旧衣服,衣服上散发出一股陈年的樟脑味,使她心动了一下,想起了一些遥远的情景。她将床底下也检查了一番,扫出许多棉絮一样的灰尘。她终於什么也没有找到,可是,心里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强烈了。她丧气地躺回到床上,抱了膝盖想道:为什么每一回见面,阿康都要事先预约,并且要说定。假如她说:“也许来,也许不来”那样模棱两可的话,就会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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