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人都属于‘人民’这个范畴,只有那些从心眼儿里热爱社会主义、拥护共
产党的才是人民!你说说,这李振国的老婆能真心实意地拥护我们吗?嘿,我怕她
睡觉牙都恨得痒痒的!”
刘海山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他明明记得那天她还哭了,还说了很多感谢的
话。这也不像恨的样子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个意思说了。
宋健刚更不高兴了,“亏你还是个公安干部!同志,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啊!什
么叫阶级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可有的时候,也有看不见的
暗刀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好心别让人利用了!一个公安干部去看一个专政
对象的家属,传出去是什么影响?”缓缓语气,推心置腹地说:“海山呀,你也知
道,解放前情报站的那个事儿还在那儿悬着呢,咱们凡事都得三思而行!”
刘海山有些好笑,怎么又有人提这事?真是吃饱了撑的!
随着四清运动的深入,阶级斗争的口号越叫越响。乔家小店门前,也用红漆刷
出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几个大字。因为天热了,山花在店门口摆了个
茶摊。
乔占魁给自己倒着茶,嘴里又开始叨叨:“我说山花,听广播了吗?你这茶摊
叫资本主义尾巴,得割!”
山花不以为然。割什么割!我又不收茶钱,就图远近街坊有个落脚儿聊天的地
儿。
乔占魁听说不要钱,马上又倒了一碗,想想又觉得不对,这山花的茶,不就是
我们老乔家的茶吗?喝来喝去,不是尽喝自个儿了吗?
他正生气呢,就见一群放学的孩子路过,互相打闹着,不知为什么又打成一团
了,扬起一片烟尘。他站起来煽,“嘿!别干打雷不下雨呀!下手打呀!对!给他
个黑虎掏心!”说着说着他发现有点不对劲儿,被压着挨打的竟是自己的孙子乔伟,
马上又急眼了,“哎!别打啦!想断我老乔家的后啊?!”
援朝正把乔伟摁在地上撕巴着,建设和其他孩子在一边拍着巴掌叫好。
乔占魁冲上去把他拉开,“嘿,真他妈的是警察的儿子,揍人都往死里揍!”
正路过的周栓宝不爱听了,“这怎么说话呢?小孩子打架关警察什么事儿?我
说老乔,你怎么这么恨警察呀?”
“周老蔫儿,你别事儿事儿的,人警察不也把你开了嘛!我恨警察怎么啦?我
就恨!我恨他妈一辈子!可我恨的是国民党警察!是黑狗子!你怎么着我?”乔占
魁一副无赖的样子。周栓宝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援朝却不管这些,他从地上爬起来,说:“我叫你恨警察!”就一头朝乔占魁
的肚子上撞去,把他顶了个四仰八叉。
周栓宝乐得哈哈大笑。这乔占魁不干了,晚上专门在店门口等者刘海山,狠狠
地告了援朝一状。
一到家里,刘海山就把援朝叫到跟前问他怎么回事。援朝说是别人欺负弟弟建
设,他才跟人打架的。
刘海山说:“你是不是仗着你爸你妈是警察,就可以动手打人?我怎么老听说
你欺负人家乔伟?”
援朝为自己辩解道:“谁老欺负他了?今天是他先动手的……”
“嗬!你还有理了你?我叫你顶嘴!”刘海山给了他屁股一巴掌。
援朝揉揉屁股,倔强地说:“不疼!”
刘海山又气又无奈,“去!做作业去!”
不大一会儿,赵秀芝也下班了。她提着一捆菜疲惫地走进院子,正要进屋,突
然一阵恶心,急忙捂着嘴跑到水池边,干呕了一阵。
建设最机灵,在屋里一下子看见了,马上指着窗外告诉了爸爸。刘海山撩开帘
子看了看,立即赶了出去,问她怎么了。
赵秀芝扶着水龙头直喘气,瞪了丈夫一眼,“你说怎么了?”
刘海山莫名其妙地看看妻子,又看看水池,突然反应过来,惊喜地说:“啊,
你是不是又……太好了,我们又要当爸爸妈妈了!”
赵秀芝急忙制止他别嚷嚷,小声跟他商量,这个孩子能不能不要。
刘海山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妻子是不想挺着个大肚子下乡去搞四清。那就别去
了嘛,以后生完孩子再说呗。
赵秀芝却认为这次下乡四清是她主动要求的,哪能半途而废?再说,孩子已经
有俩了,要那么多干什么?
刘海山喜欢小孩儿,希望妻子再生一个女儿。
赵秀芝反问他,“你是喜欢孩子,可你有时间弄孩子吗?援朝和建设你管过多
少?洗尿布、测奶瓶、半夜抱着孩子上医院,哪样是你干的?你别忘了,我也是一
个公安干部,我不是家庭妇女,我也有我的事业!”
刘海山表示以后他可以多做点家务,多在孩子身上花点时间。赵秀芝摇头笑了。
她不相信海山会这样,她还是准备明天就去做人流手术。刘海山急得抓耳挠腮,不
知怎么办好。整个晚上,他都围着妻子转来转去,帮她收拾明天下乡的行李。赵秀
芝暗中好笑,却仍沉着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四下找着什么。
刘海山急忙递过一双棉手套,“是不是找这个?”
赵秀芝终于忍不住笑了,“这才九月,用得上吗?”
刘海山憨厚地笑着,“用不上总比没得用好吧!也许,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赵秀芝,“啊,你希望我呆到冬天呀!没良心的!”
刘海山把手套远远扔开,“那就不带了!”
赵秀芝停下手里的事,“海山哪,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没脸张嘴……
唉,叫我怎么说呢?我们女人啊,就是倒霉,白天和男人一样工作,一样争强好胜,
晚上还得伺候丈夫、孩子……下辈子呀,我说什么也不当女人了。”
刘海山急忙说:“下辈子我当女人,我来伺候你。”
赵秀芝扑哧笑了,“下辈子谁还跟你做夫妻?这辈子我就够后悔的了!要不是
跟了你,我根本不会干公安工作,没准我当个作家呢!像冰心那样的。”
刘海山撤撇嘴,“那没准你还向老丁那样,给人打个右派呢!公安工作有什么
不好?这么多年了,你不是也干得挺欢实?!”
“谁让我是共产党员呢?”赵秀芝又爱又恨地推了丈夫一把,“谁让我是你老
婆呢?”
刘海山感动地看着妻子。她跟我这么多年,除了担惊受怕跟吃苦,什么好处也
没得着。
他终于下定决心,“妈的,这个孩子,咱们不要了!不然你怀着孕下乡搞四清,
我也不放心。”
他这么一说,赵秀芝反倒犹豫了。明天自己就要下乡了,哪有时间上医院啊。
唉,还是到了农村再说吧。
两人说了一宿话,刚迷糊了一会儿,天就亮了。赵秀芝很快起了床,一边在院
里水池边洗漱,一边叮嘱丈夫她不在的时候,爷仨吃饭别凑合,要实在顾不了,就
让周大嫂多照顾点儿。
刘海山满口白沫含混不清地说:“这我知道,你就别瞎操心了!这么些年了,
不就靠人家老周两口子帮忙拉扯吗?”
赵秀芝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悄悄地对丈夫说:“老周两口子人是不错,大嫂
还是治保主任,可你最好还是掌握点儿分寸,啊?”
刘海山只顾刷牙,没说话。
赵秀芝又想起个事,提醒丈夫说:“李振国家属那儿也别再去了!眼下在搞三
清五查,没准谁又把当年那事拎出来抖落抖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海山这回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市局政治部来接赵秀芝的吉普车到了。临上车之前,赵秀芝特意到儿子屋里看
了看,刘海山轻轻地抱抱妻子,让她尽管放心,自己一定把孩子照看好。
刘海山一直送赵秀芝上了车,两人默默挥挥手,算是道别了。
刘海山默默地看着车驶远了,突然想起还没最后决定到底要不要妻子肚子里怀
着的孩子,立即追了上去,“秀芝!孩子!我们的孩子……”
吉普车一转弯儿消失了,刘海山只好站住,久久地凝望着。
第七章 山雨欲来
肖东昌老婆死后,肖东昌搬了一次家。女儿肖婷婷也转了学,和援朝、丁丽成
了同学。那天放学,几个孩子正好顺路,就这么互相认识了。援朝指指丁丽,告诉
肖婷婷他们都住耳垂胡同,问她住哪儿。
虽说肖婷婷是个女孩,可她一点也不怕生,大大方方地说:“我以前住竹竿胡
同,现在住我爸爸派出所。我爸他是派出所所长。”
正说着,建设追着乔云标的儿子乔伟跑过来,一边追还一边叫他哥截住他。
援朝一愣神儿,乔伟已经跑了过去,援朝说弟弟,“建设,你又惹事,回头他
爷爷得骂三天!”
和建设年纪相仿的乔伟远远地站住,做着怪相,“不就仗着你爸是警察吗?我
爷爷说了,你们再动我一指头,他上分局告你爸去!”说完,撒腿就跑。
援朝他爸也是警察,肖婷婷不觉有些惊喜。她转向丁丽,“你们家人也当警察
吗!”
丁丽神色黯然了,摇摇头,肖婷婷好奇地问:“那你们家人在哪儿上班呢?”
丁丽急了,“你话怎么这么多呀?!”气呼呼自顾自先走了。
肖婷婷有点委屈,丁丽怎么啦?我不就是问问嘛。
援朝和建设小哥儿俩相互做个鬼脸。
援朝和建设走来,从过街楼下穿过,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乔
伟在过街楼上冲他们招手。
建设看看援朝,见哥哥点点头,两人便爬了上去。
过街楼上,乔伟和另外一个孩子正在偷着抽烟,建设接过烟正要抽,被援朝夺
过去,抽了一口,结果被呛得咳嗽起来。
乔伟笑了,“你真笨!看我!”他得意地示范着,甚至还吐了一个烟圈。
闹了一会儿,哥儿俩回到家里,见爸爸正蹲在院里抽烟斗。自从赵秀芝下乡以
后,家里显得很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