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朝着急了,说:“大妈!你声小点儿!不是我不想,是我根本配不上人家!”
他真的怕春莲大婶出去嚷嚷,让丁丽误会。
周栓宝惊异地问:“这怎么活儿说的?”
援朝说:“你想想,她爸是大作家,迟早要解放的!她呢,在兵团也写写画画,
发表过好几首诗呢!可我……除了自个儿名字,我认识几个字啊?”其实他也知道,
丁丽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爱情,只不过她为了和肖文革抗衡,才把自己拉
在她身边。
周栓宝还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没有他不操心的事。晚上,他又一瘸一拐地来
到了刘海山那里。
在外面忙了一天的刘海山浑身疲惫地进了屋,发现桌上有个纸包,打开一看,
全是食物,他问值班的小孙怎么回事儿,小孙说是那个女教师王莎平送来的。这王
莎平还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他这么想着,打开纸包,看着琳琅满目的食品,
不觉微笑起来。
突然他听见有人在冲着自己说:“嗨,自个儿乐什么呢?”
刘海山抬头一看,原来是周栓宝,马上请他进来。
周栓宝提着一瓶白酒进了屋,刘海山笑着让座,心想他多半是为乔家的事儿来
的。
果然,周栓宝坐定后,一边倒酒一边说:“海山哪,乔占魁那嘴,你甭往心里
去。”
当时刘海山确实生气,恨不得把那个老家伙儿也铐起来,可是忍一忍也忍下来
了。现在想想那老家伙儿也挺可怜的,儿子孙子都被关了起来,还不知定个啥罪名。
想到这儿,刘海山淡然一笑,说:“嗨,我还不了解他?穿了这身警服,当然不能
由着性子来。”
周栓宝说:“这我懂,早年间,我还干警察那会儿,也这样,你知道。”
刘海山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开抽屉取出一枚图章递给周栓宝,“老周,你看看,
还记得这个吗?”
周杜宝眯眼端详着,“‘嫖客查讫’,唉,这不就是李振国那章嘛!”他把图
章还给刘海山,“你从哪儿弄来的?”
“前几天收拾东西翻出来的。我看着,这心里还真不是味儿!”刘海山掂掂手
中图章,“这些天,从跟着老宋接管旧警察局开始,那一天天的事儿,电影似的打
眼前过着,没完没了地过着……”他下意识地把图章在自己手上按着。
聊着聊着,周栓宝像是无意似地说起乔家自打乔云标父子被抓走以后,山花成
天以泪洗脸。乔云标不争气,罪有应得,可他儿子确实是无辜的。
刘海山注意地听着,感慨地说:“我们干这行的,手里攥着人命啊!我总在想,
都说对党忠诚,无条件地忠诚!可党又是为谁的呢?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人民的利
益!我们要是糟害了老百姓,那忠诚于党不明摆着是句瞎话吗!”
周栓宝说:“你这问题太大了,我一个看大门的用不着琢磨这个。来,喝酒!”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借着酒兴周栓宝又把复婚的事说了出来,“海山,听大哥一句劝,回去跟秀芝
一块儿过吧!大家伙儿都盼着呢!”
提起这事,刘海山可不让步了。那时自己多难啊,她赵秀芝居然能狠下心来给
我送来一纸离婚书。这不是在我伤口上撒盐么?再说了,这离婚是她先提出来的,
复婚当然也得这样。凭什么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去求她?他不吭声,一仰脖子又是一
杯,然后一抹嘴角的残酒,“周大哥,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往后呀,别提这碴儿!”
周栓宝弄了个没趣,最后只好一瘸一拐地走了。刘海山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老
大不忍。周大哥,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秀芝她伤透了我的心。
尽管复婚的事他没同意,但乔云标父子的事他赞成周栓宝的意思。大人犯了法,
不要株连小孩嘛!他披衣来到临时拘留室,看看这父子俩现在到底怎么样。乔伟看
见他来了,马上扑向窗口,喊道:“刘叔叔,你就饶我一回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乔云标看见刘海山就来气,喝住儿子别求他。
刘海山没有理他,径直到乔伟跟前,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真有些发烫。他
马上来到值班室找到所长,正好宋青也在。刘海山和宋青商量了一下,向所长提出,
乔伟生病了,应该先把他放回家。所长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
正放了儿子还有老子呢,就同意了他们的意见。
刘海山见乔伟还真有点病快快的,找了辆自行车,把乔伟驮回了家。
乔伟下了车,发自内心地说:“叔,你放心,我下回再也不跟着瞎起哄了!”
刘海山借机叮嘱他说:“乔伟,一个人说话得算数!我信你这话!回家好好想
想,吸取教训,你们老乔家也就指着你出息了!”打那以后,乔伟发愤读书,后来
果真成为北京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给老乔家增了光,还成了刘海山的女婿。这是
后话。
三年之后,前三门大街盖起了几幢十几层高的板楼,这在当时低矮的大杂院成
片的北京可真算是鹤立鸡群了。作为分局革委会副主任的肖东昌,居然也分到了一
套。三室一厅,两水两气。真让人羡慕!可是搬家那天,肖东昌还直对邻居说他真
舍不得离开这耳垂胡同。
一辆大卡车停在8号院门口,肖东昌一边指挥着一帮人搬着家具往车上装,一边
跟耳垂胡同的街坊们客气地告别。
周栓宝巴不得他早点搬走,省得他老缠着秀芝,“哎,人往高处走嘛!赶明儿,
我们还上你那高楼上去看看风景呢!”
乔占魁还记着他让人逮儿子孙子的事,在背后对人悄声说:“嘿,《小兵张嘎》
说得好,别看今天闹得欢,小心日后拉清单!”
这一切肖东昌浑然不知,他只顾了高兴。临走时,他还特意笑嘻嘻地跟丁维全
打了招呼,“老丁呀,一院住了这些年,还真没好好聊聊,以后找机会吧!”
丁维全心里不知多腻味肖东昌,但他颇有涵养,表面上从来不流露出来,“对
对,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来了一辆上海轿车,肖东昌见家具也搬得差不多了,看了看手表,说:“那我
先走一步了,市局还有个会。”他的确是无意的,可耳垂胡同那些街坊邻居看了就
不舒服:什么破会?你爱开不开,跟我们摆什么谱啊!
肖东昌搬走以后,那两间空屋丁丽搬了进去,援朝也把自己打的那几件家具暂
时放在那里。援朝回城后,就再也没回兵团。因他确有心脏病,兵团也只好将他退
回。呆在家里无事,他学起了木匠。
那天援朝正赤臂上阵,又锯又刨的,边上,一个白碴儿大衣柜已初见雏形。周
栓宝在一边端详着衣柜,“你小子手还真巧,学什么像什么,随你爸爸。”
援朝说:“瞎琢磨呗,在兵团,常修个马车、打个马槽什么的。”
周栓宝笑了,“打马槽跟打衣柜是一回事儿?你小子,也真敢下家伙儿!”端
详着大衣柜,感慨地,“我和你大妈结婚这么些年了,也就是弄俩樟木箱子,嘿,
到老了,倒享上你的福了!”
援朝说:“大伯,这才刚刚开始,往后呀,还有架子床、八仙桌,我非给你闹
一屋子新家具不可!”
周栓宝呵呵笑了,“那我不成新郎棺儿了!”
正说着,建设下班推着车子进了院。当初因为援朝下了乡,建设就按政策在城
里分配了工作,在一家工厂当锅炉工。他听说肖东昌已经搬走了,心里挺高兴。家
里几个孩子,就数他最讨厌肖东昌。他始终认为,要不是肖东昌,爸妈不会离婚。
他进屋一边脱去工作服,一边对母亲说:“妈,肖叔叔搬家你没去送送?”
赵秀芝正在忙碌着做晚饭,头也没抬,“有什么好送的,一个系统工作着,哪
回开会不见面?”
建设又说:“那他没来跟你告别?”
赵秀芝指指桌上,有些不快地说:“来啦!喏,那点心就是人家拿来的!我说
建设,你最近是怎么啦?话里话外老带着别的意思!”
建设就是希望肖东昌离自己家特别是离自己母亲越远越好。这么多年来,只要
他一出现,准没好事。还老战友呢!他见母亲不乐意听这些,于脆明说了,“我没
别的意思!就一个意思!你还是应该去看看我爸爸,跟他好好谈谈!”
让赵秀芝主动找刘海山复婚,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当初是你刘海山死气白赖向
我求的婚。后来我跟你离,完全是为了孩子。你如果还是一个男人,就不应该小肚
鸡肠。于是她正色地对儿子说:“建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参加工作了,就可以不
尊重妈妈了?我的事还不需要你来过问!”
建设忍不住说:“可你想过我们当儿子的感受没有?我们需要爸爸!”
赵秀芝愣住了。她没想到儿子说出这个话,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
建设来到院子里,援朝仍在一心一意地推着刨子,刨花一个接着一个地翻卷着。
丁丽在一旁逗着小铁蛋玩。铁蛋已经3岁了,会说话了。他管丁丽叫妈。一开始,丁
丽还真不习惯,后来才慢慢适应。因为有了铁蛋,丁丽也不回兵团了。她一边带孩
子,一边跟着父亲读了不少书。最挠头的是铁蛋管援朝叫爸爸!他这么一叫,周栓
宝和春莲他们都说好,可是把个丁丽臊得脸通红,援朝也很不好意思。她执意让铁
蛋叫援朝为叔叔,可背后老有人调唆他叫爸爸。这铁蛋也怪,就愿意叫爸,不愿意
叫叔。还是丁维全有学问,说是因为“爸”的发音好学,所以小孩都是从“爸”开
始学说话的,而且因为父亲在创造生命时立有首功,所以孩子用这个来表示自己的
感激。既然这样,丁丽也就随他去了。因此,随着铁蛋左一声爸,右一声妈,丁丽
和援朝的关系在长辈们眼里慢慢定了型。
当下建设悄悄地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最近一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