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援朝的关系在长辈们眼里慢慢定了型。
当下建设悄悄地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最近一段日子天安门广场老有人送花圈,
还写诗,讽刺在台上的那几位。他还听说邓小平已经被软禁,毛主席也神智不清了,
现在说了算的是他身边的一个女服务员。
丁丽都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那还有错?”建设马上放低声音,“人家从
中南海听来的。不信你回家问问你爸,他可是大知识分子,消息比咱们灵通。”
丁丽忧心忡忡地说:“那,这个国家的前途真是太可怕了。”
建设充满信心地说:“你放心,兔子尾巴长不了!”话音未落,赵秀芝进来了,
她狐疑地看看丁丽,又看看儿子,说:“建设呀,你说什么呢。小心点儿,眼下可
正布置抓谣言呢!”
建设说:“放心吧妈,我一个烧锅炉的,颠覆不了无产阶级专政!”说着就进
了屋。
铁蛋见了赵秀芝,立即扑过去叫“奶奶”。赵秀芝一眼看见铁蛋,马上眉开眼
笑了,“嘿,我的小宝贝!过来,让我抱抱!”
建设从屋里探头,“妈!我那本《高等数学》呢?”
“我哪知道?”赵秀芝转向铁蛋,“是不是呀,小铁蛋儿,一个烧锅炉的看什
么《高等数学》啊!把火烧好不就得了!”说着狠狠地亲着孩子。
丁丽在一边瞧着心里又甜又酸。
乔伟从派出所被刘海山放回来后,山花搂着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了半宿。
小伟你要是再跟你爷你爸那样,你妈我就没指望了。还真灵,打那以后,乔伟真的
一下子懂事了,变得爱看书了。
可他爷爷就看不惯这个,成天在耳朵边叨叨:“你他妈也不看看,咱老乔家祖
坟上长没长那根蒿子!如今什么年月了,还读什么书呀!认得一个男字一个女字,
不跑错厕所就行了呗!8号那丁大作家文化高!还不天天掂着把条帚扫大街!”
乔伟也不理他,就躲在屋里看自己的书。那天乔占魁正唠叨着,山花提着包进
来说这月的副食品买回来了。那年月的副食大部分需要定量凭票供应,乔占魁是吃
惯了的,每月就惦着这一口。
一看有吃的,他马上停止了叫骂,眉开眼笑地,“是吗?赶紧调麻酱,中午我
吃麻酱面!”但是接过麻酱瓶子一看,他又不乐意了,“怎么这么点儿?”
山花说:“货进的少,轮到我自个儿这儿,就这么多了。”说着就进了厨房。
乔占魁埋怨儿媳道:“嗨!你可真死性,先把咱家的留出来呀,咱不贪污不浪
费的,图个近水楼台还不行呀?”
山花这女人真像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尽管身边就是偷摸成性的乔占魁父子,
居然仍把公家的副食店把守得一丝不苟。老爷子回屋躺着去了,山花来到屋里,从
包里掏出几本书递给乔伟,那是她替儿子从胡同口李老师那儿借的。她压低声音对
儿子说:“别听你爷爷叫唤,该学咱还得学!咱们乔家不能老让人戳脊梁骨呀?学
晚了妈给你弄麻酱面。你看!”山花得意地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满满的芝麻
酱。
乔伟被逗乐了,“妈,真有你的!”
山花得意地笑了,“儿子,这叫斗争策略!”
清明节前后,参军三年的肖文革回北京探亲来了。她又把名字改回肖婷婷,表
示已经与过去那个肖文革彻底决裂。她从父亲的来信中知道她家又搬了新居,因此
一出火车站她先去了分局,
肖东昌正在接一个电话,听见有人敲门,头也不回地说:“进来!”
门开了,肖婷婷兴奋地叫了一声:“爸爸!敬礼!”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肖东昌回过头来,喜出望外地喊道:“婷婷?”
话音未落,肖婷婷已经扑向爸爸,撞得肖东昌一个趔趄。
肖东昌捂住电话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女儿,高兴地说:“哎呀,我女儿成了
真正的军人了!”
但是等他接完电话,脸色立刻变了。肖婷婷看出不对劲儿,问:“爸,出什么
事啦?”
肖东昌没回答女儿的问题,只说了个地址拿出一把钥匙让女儿先回家。
肖婷婷追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啦?”
肖东昌拗不过女儿,只好含糊说了一句,“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既然父亲不愿说,肯定是工作上保密的事,肖婷婷没有再问。她出了分局,没
有马上到新楼房去,而是信步来到了耳垂胡同。
正在副食店卖货的山花觉得这个穿军装的姑娘脸熟,好像是肖东昌的丫头,试
着喊了一声,果然是她。
尽管十年前的肖婷婷叫肖文革,曾带领红卫兵批斗过乔家,可心地仁厚的山花
早已原谅了她。孩子小,不懂事嘛。再说,也是听毛主席的话嘛。见肖婷婷孤单一
人,山花还以为她回来找她爸的,“你们家搬了,你爸没跟你说呀?”
肖婷婷说:“噢,乔大婶呀,我知道我们家搬了,我是回来看看你们的!”
山花打量着她,“嗨,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两人正说着,援朝抱着铁蛋和丁丽一块儿出来了,俨然像一家人。肖婷婷愕然
地看着他们,心里立即像是打翻了一个五味瓶。
援朝和丁丽也看见她了,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肖婷婷走过去,努力微笑着说:“你们好啊,没想到吧!”
丁丽问:“是回来探家吗?”
肖婷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铁蛋身上,“这是……”
丁丽故意自豪地说:“这是我儿子。铁蛋,叫姨!”
铁蛋奶声奶气地,“姨……”援朝在一边傻笑。
肖婷婷心清复杂地强笑着,“哎,乖孩子!”可是她在心里却哭着对自己说,
他们已经成家了,连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看人家一家三口,多幸福啊!自己则完全
是一个失败者。时时处处要强,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她不知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耳垂胡同的,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迎面而来的是
一队队抬着花圈的人们。一只只花圈从她眼前掠过。他们引起了肖婷婷的注意,她
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远去的花圈。她看了一眼花圈上的挽联,
原来都是悼念已故总理周恩来的。她不由自主地转身跟着吊唁的人群来到了天安门
广场。
蒙蒙细雨中的纪念碑下挤满了人。人群中间不时响起激昂的朗诵声。肖婷婷听
着、看着,渐渐激动起来。她也拿出笔记本,抄录一些她认为精彩的诗句。
那些天,全北京仿佛都忙着于一件事,送花圈,写诗念诗。建设白天上班,晚
上下了班就去抄贴在纪念碑上的诗歌。赵秀芝跟他说过几次,让他下班就回家,不
准到大安门广场去。建设嘴上答应,实际上照去不误,而且还把抄来的诗歌给丁维
全看。
看着这些诗歌,丁维全激动不已,有时还声情并茂地朗诵几首。他觉得这些诗
字字掷地有声,感情表达得痛快淋漓,简直可以说是当代诗歌史上的一个高峰。
“诗为心声!这才是诗啊!”他好几次这么对建设说。
身为公安干部的刘海山,却在为孩子担心。
清明节那天,王莎平来了。她把刘海山的脏衣服手脚麻利地都洗了,刘海山一
边和她往麻绳上晾,一边说:“这几天太乱,你就别再来了!啊?”
王莎平不知他什么意思,问:“怎么啦?”
“这几天广场上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我担心,要出事儿。”
“援朝他们,会不会也去天安门?”
刘海山担心地说:“援朝不会,他是个闷葫芦,不关心这个。可建设就难说了……”
正说着,值班民警用手提式喇叭跑到院中央大声喊着,“市局紧急通知,所有
干警立即回办公室报到,不许请假!所有干警立即回办公室报到,不许请假!”
第十一章 “四五”风云
夜幕降临了,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人群中很多人
拿着纸笔,就着微弱的手电筒光,认真地抄录贴在纪念碑上的诗歌,一些人干脆在
那儿高声朗诵。他们没有注意到穿着便衣的警察正在广场四周走动。
在广场附近的一条胡同里,刘海山带两个年轻民警骑车而来,一路四下观察着。
他们的任务不是到广场抓人,而是一人负责一条胡同,守在那里,等统一行动的时
间一到,就在这里逮那些落网之鱼。
他们来到一个电线杆子下,把车停下,一人点了一棵烟。胡同里一片静褴,民
警小孙说:“这哪儿像有人闹事啊,整个一平安无事嘛!”
刘海山说:“还真别大意,越是风平浪静,就越容易出事儿!”他忧心忡忡环
顾着四周,“真的,今儿晚上总有点不对劲儿!怕是要出大事!”
民警小张问他,“天安门这帮人该抓不该抓?”
上级在下达命令的时候说,最近几天,一小撮反革命分子在天安门广场借给周
恩来总理送花圈的机会,大量张贴、传播反革命诗歌,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
为邓小平呜冤叫屈。这样的人你说该抓不该抓。因此刘海山笑而不答,反问道:
“你说呢?”
民警小张说:“嗨,老运动员吧!您看,要滑头不是?”
刘海山笑了,“那我还真没学会!要不然也不会在这儿遛大街了!”
小孙说:“嘿,想那么多干嘛,咱干警察的,执行命令就得了!”随着汽车声,
一道车灯光强烈地照射过来,笼罩着他们。不远处,一辆吉普车停下,一个人下车
走来。
刘海山眯眼看着,原来是肖东昌。
肖东昌把刘海山拉到一边,“老刘,来来,我跟你说个事儿。你们继续巡逻去
吧!”两个年轻民警知趣地走了。
刘海山一时摸不着头脑,肖东昌压低声音告诉刘海山,他在上级要求重点排查
的名单里看见有建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