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清明节那会儿,宋青上刘家,第一次见到建设。宋青对建设的印象不错,
建设对宋青却没好印象。后来建设因为经常去父亲那里,与宋青熟了以后,对她渐
渐产生了好感。在一起复习考大学的日子里,两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临到考
试,宋青因为工作离不开,单位没让考。建设考上以后,宋青越想越委屈,你考上
大学了,前程光明。我呢,连考试的权利都没有,这一辈子就耽误了。建设马上安
慰她,自己毕业后就要求到他们所去,跟她当徒弟。宋青这才破涕为笑。
老所长在刘海山耳边悄悄把宋青和建设搞对象的事跟他说了。刘海山这才恍然
大悟,笑了起来。他真挺高兴,觉得二小子有眼力。他和小宋在一块儿工作了五六
年,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他们正说笑着,热闹的会场突然安静起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一个方向,接
着又转回来看刘海山。老所长还冲门口努努嘴,刘海山回头一看,也怔住了,只见
一年轻民警正冲他招手,而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王莎平。
刘海山在老所长的催促下站起来,朝王莎平走去。
王莎平说:“听说你又回分局工作了?”
“这不正开欢送会吗!老宋落实政策又回分局主持工作了,调我回去给他当个
帮手。一切又都得从头开始……对了,小王,你不是说有事跟我说嘛!”
王莎平默默地向外走着,“我就要走了……今天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刘海山感到很意外,脚步不觉停了一下。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语调尽量平静
地问:“是吗?你要去哪儿?”
“我在日本的姑妈,来信要我去继承遗产。”
“哦……”刘海山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莎平停住了脚步,转脸看着刘海山,而他却赶快挪开了眼睛。
王莎平企盼地看着他,“老刘……”
刘海山艰难地抬起眼睛,他马上看见了王莎平灼热深情的目光。
刘海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赶紧看看表,说:“……那就祝你一路平安
吧!我还有点事……”
“我人都要走了,连说几句话你都没时间听吗?”王莎平冲动地抓住刘海山的
手,“你的手真凉!”
她本想从刘海山嘴里听到一句“你留下来吧”,可刘海山就是张不开这个嘴。
他不能原谅赵秀芝的“背叛”行为,但要他另娶别人为妻,他觉得这也是一种背叛。
王莎平终于领会了刘海山的真实感情,由衷地说:“老刘,你真是个好人……”
刘海山满怀歉意地说:“小王,你也是个好人,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得到应该属
于你的幸福,真抱歉,我没法给你这一切。”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王莎平的眼睛里泪光盈盈。她终于伤心地走了。
王莎平刚走,援朝就跑来告诉父亲,母亲病了,病得很重,住进了医院。
说完援朝就急着要走,刘海山拉住他,“什么病?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援朝说:“是我妈不让告诉你的,她说你太忙,其实是怕你为难……”
为难?笑话!为什么难?又不是复婚!刘海山当即买了麦乳精等营养品,匆匆
赶到医院,去看赵秀芝。
几个孩子都守候在那里,周栓宝也来了。建设看见父亲,忙迎上去。刘海山问
他,“你妈现在怎么样?”
建设说:“刚才又咳了一阵血,医生打了止血针,现在还行。”
刘海山来到病房,守候在病床边的小芳忙凑到赵秀芝耳边告诉她,“妈,我爸
来了。”
赵秀芝仍一动不动地闭眼躺着,仿佛睡着了。
刘海山在床前坐下,默默地看着她。赵秀芝虽然一直没睁开眼睛,但刘海山却
发现从她紧闭的眼角流出一滴晶莹的眼泪。刘海山鼻子一酸,眼睛也湿润了。
出了病房,他来到外面的台阶上,和周栓宝坐着一块儿抽烟。周栓宝观察着刘
海山的神色,心想也许这一闹腾,海山跟秀芝会好起来。
刘海山间头抽烟,没说话。
周栓宝忍不住说:“别绷着了,再这么绷下去算什么事儿?看样子,秀芝这回
病得不轻,真也难为她了,这么些年了,一个人拉扯着仨孩子,还得为你提心吊胆
的。”
“老周,我不是不想复婚,一日夫妻还百日思呢,何况我们都仨孩子了!可我
实在拗不过心里这股别扭劲儿!”
“那时候她也难呀!”
“那时候我就不难吗?老周,当时我自杀的心都有!”
两人沉默了一阵,周栓宝又开口说:“那个小学老师,跟你还来往吗?”周栓
宝以为刘海山心里还放不下王莎平。
刘海山说:“来什么往,人家出国上日本了!”
周栓宝惊讶地说:“这怎么回事儿?都好几年了,怎么一甩手去日本了?还回
不回来?”
刘海山摇摇头。
周栓宝突然觉得刘海山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怎么事一到他那儿就这么复杂?
要不是他老这么磨磨叽叽,人家兴许还不会去日本呢。
赵秀芝住了几天医院,就回到家里休养。援朝干脆向街道请了假,一边在家照
看母亲,一边把建设考大学时用过的复习资料找了出来,不时地抽空看看。正好公
安局正从社会上招考民警,他也去报了名。可是他的基础实在太差,丁丽和建设也
顾不上帮他,没几天,他就打了退堂鼓。那天考试回来,想在书上对对答案。可是
越对越没信心,最后索性合上书,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他的目光停留在书架上丁
丽的照片上,啪地把照片翻了个个儿。他想起上次她曾说过,当警察也需要文化,
还真让她给说中了!他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这次考试怕是砸了。想来想去,想
到只有去找父亲。他最近当了分局的副局长,让他说说话,兴许能照顾一下。
第二天下午,小芳没课在家,援朝让她好好看着母亲,自己就去分局找到了父
亲。
刘海山以为赵秀芝病情加剧了,马上问儿子,“你妈回家好点儿吗?”
“这几天感觉还成,能自个儿活动活动了。”临到开口,援朝又有些胆怯,想
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倒是做父亲的看出儿子好像有事,问:“有话你就说嘛!别吞吞吐吐的!”
援朝犹豫一下,鼓起勇气说:“爸,听说公安局要招人,我,我想试试!”
刘海山一愣,马上笑了,“想当警察?好啊!子承父业,我赞成!”
援朝心头一松,也露出笑容,“我已经报名了,可是……”
刘海山一挥手,打断他说:“那你就安心等通知吧,现在公安局急需用人,只
要你基本条件合格,问题不大。”他笑着看儿子,“你呀,打小我就觉着你是个干
警察的好材料!”
援朝嗫嚅着说:“可他们说我不行!”
刘海山惊讶地说:“为什么?”
援朝说:“没说为什么,就没要我!”
怎么回事?不会是身体有病吧,援朝过去心脏可是有些病的。刘海山想了想,
马上给负责招考工作的政治处挂了个电话。政治处回答说,别的倒没什么问题,就
是文化考试没及格。要不,作为特殊情况处理?刘海山一想,我可不能干这个事,
要不以后怎么要求别人哪?当即就在电话里说让他们按规定办。
他放下电话,看着儿子直摇头,“怎么搞的,文化考试没及格?人家嫌你文化
水平太低了!”
援朝低下了头,半晌,艰难地说:“您能不能……帮我说说,照顾一下?”
刘海山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这可不行!既然已经考完了,我再说就不
好了。”
援朝觉得自己费了好大劲儿才来找父亲,却被他这么一句话顶了回来,非常失
望。他站起来生气地说:“我就知道,我来错了!我不该来求你!”说罢,掉头就
走。
刘海山也站了起来,想叫他回来,可援朝头也不回,走了。
出了分局大门,援朝心里感到十分烦闷。他正想往家走,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
六,下午丁丽要回家。他不想马上见到她,怕她知道这事又要嘲笑自己,就漫无目
标地在街上瞎逛。天已擦黑,他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饿,一摸兜,里面还有点钱,心
一横,上了一家小饭馆。他从来不喝酒,今儿为了解闷,一下子要了半斤二锅头。
等他走出饭馆门时,脚步都有些打晃。几个半大小子提着三洋牌四喇叭录音机,
大声地放着邓丽君的歌曲招摇过市,援朝歪歪斜斜地迎面走来,和他们交肩而过。
援朝回头好奇地看着,不小心撞上了人。那人顿时喊了起来。
他回头一看,却是弟弟建设。建设背着个书包,边上站着推着自行车的宋青。
建设也是刚从学校回来。离开学校之前,他在公用电话亭给宋青挂了个电话,
约她下班后在这儿见面。没想到没说几句话,就遇见了哥哥援朝。他在援朝身上闻
到一股浓烈的酒气,皱着眉头说:“喝多了?”
援朝含含糊糊地说:“不多,不多……”腿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建设急忙把
他扶住,“都站不住了,还不多!”
宋青让他别说了,快把援朝扶自己车上。
援朝挣扎着说:“不用,不用,我能走。我这不……好好的嘛!”可人却趴在
车上。
两人推着援朝走着,建设想起什么,“哎,哥,今儿你不是去找爸了吗?结果
怎么样啊!”说完转向宋青,“你们公安局不是招人吗,可人家没录取他,他去找
我爸了。”
“别跟我提爸!我烦!”援朝的舌头有些发硬。
建设一猜肯定是大哥在父亲那里碰了钉子,笑着说:“得!老头儿准又坚持原
则,六亲不认了!”
宋青直摇头,“唉!真是的,这想干的不要,我这不想干的,又不让走!这叫
什么事儿?”
赵秀芝出院后,成天病快快地躺在床上。她正在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