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在汤山温泉招待所工作的那几个女招待员吗?”
“记得。”
“知道她们的下落吗?”
“知道。戴局长将她们安排在息峰招待所了。”
“丁秘书,你和冯镇海马上去息峰,找到那几个女孩子,把她们尽快带回来!”
“找她们有什么用啊?”
“她们是唯一和化名黄雅菊的日本女间谍春山云子共过事的人,是唯一不用照片就能认出黄雅菊的人。如果春山云子真的来了,那她首先要杀掉的就是那四个女孩子。从这个角度来讲,这四个女孩子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咱们不是有她的照片吗?”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照片只是一张没有生命与灵魂的影像,与实际中的人与物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特别是那些间谍与凶犯的照片,就更容易使人们带有一种成见。在人们的习惯性意识中,他们都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一旦真的遇见真实的凶犯,(陌生人)就会觉得与照片上的人不是一回事。他首先核对的不是那个人的五官及身形,而是与自己的习惯意识是否吻合。而只有曾在一起生活或共过事的人,才会仅凭一个背影,一个眼神及一个动作,甚至于是一种气味,便能准确无误地识破她的任何伪装。因为只有在熟人之间,才会在无意识间产生心灵与感性的认知。”
“你是想让她们来帮助咱们破案。”
处长摇了摇头:“我是想,如果那四个女孩子遇到了危险,就足以证明那个“幽灵”到了!我们就能够知道该作什么?该怎样去作?”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风还是那么轻,夜色还是那样的静。晨曦尚未展露,清冷的月光仍然泼撒着潮湿的雾气,枝叶仍挂着晶莹的露珠。
朦胧的夜色中,一个驼背老妪似幽灵般地出现在招待所的院子里。她的脊背弯得很厉害,并不时在轻轻的咳嗽。她的手里拎着一只工艺很精制的篮子,里面盛满了鲜嫩的水蜜桃。
一位全副武装的哨兵,将老妪拦住了。好奇地问道;“老太太。这么晚了,你还到这里来干什么?”
老妪张开那没剩几颗牙的嘴说;“没法子呀!玉秀和小翠(儿)非让我来,说是什么于大将军要尝鲜。”
哨兵知道玉秀和小翠,都是招待所的头牌小姐。而于将军是党国的军政要员,今夜的确在里面洗温泉浴。况且夜半时分送酒菜与水果也是常有的事,作为哨兵自是不便阻拦。
没有人知道这驼背老妪是什么时间离开的,又是如何离开的?她就如同鬼魂似的消逝得无影无踪。
人们只是惊讶地发现,温泉池里的水渐渐地变成暗红色。那个活泼顽皮的小翠(儿)就像喝醉了酒似的,歪斜在太湖石旁。血从她双肩的锁骨下慢慢地涌流下来,几滴泪珠还挂在苍白的面颊上。玉秀和小丽的脸色已完全扭曲变形,死鱼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之色,舌头伸得长长的,已变成死灰色,像是被人突然掐断了咽喉。细看去,她倆的咽喉并未断。咽喉部位却留有两点针眼大小的血痕,内行的人知道,那是银环蛇留下的齿痕。小宛的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黑色丝袍,长长的拖到地上。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上,脸色却是苍白的,黑亮的瞳孔里凝固了一丝惊恐与绝望。她并没有倒下去,一根足有一尺长的钢针,将她的身体牢牢地钉在墙壁上了。
那位风流成性的于将军,赤身裸体地漂在温泉池中。他的身体已冷却了,僵硬了。在他的咽喉处多了点血迹,就像被毒蛇咬过似的。然而这却绝不是毒蛇的齿痕,而是一种极为犀利的剑锋留下的伤口。
活着的人们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甚至都不知自己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姗姗来迟的丁秘书和冯镇海,惶恐不安地呆坐在浴池旁,他(她)们平生第一次感到这个对手的可怕。
在西安市郊外东南侧的灞桥镇,笼罩在一片奇异的静寂之中。黄昏时的一场霏霏细雨,遮掩了小镇上的喧哗。
情报处的一间小会客室内,少帅行辕秘书长周凯正带着难以捉摸的神情佛像似地端坐着。在柔和的灯光下,他那线条分明的面部轮廓——宽阔的前额、高挺的鼻梁、圆润的下颏。都因那黑中透着一点浅蓝色的眸子里蕴藏着的机敏与冷静,而显得温馨与平和。他两肘支撑在花梨木椅的镂花扶手上,握在一起的手背托着浑圆的下颏。压在手背上的重量,使他的薄嘴唇微向前突出,赋予他一副强横高傲的神情。低垂的眉睫下,他那略显疲倦的眼睛,凝视着摆放在面前的棋盘。又不时看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洛处长,他在等待。
时辰到了,洛处长伸手搅乱了棋局。将身体重重地靠在椅子后背上,沮丧地说;“认输了,认输了!”
周秘书长微微一笑,俯身为处长的酒杯斟满深红色的葡萄酒。轻声说道;“怎么样?该说正事了吧?你总不会为了下棋而把我请到这里来吧?”
处长叹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秘书长,您看出来了?”
他宽厚地一笑。“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需要您的支持与配合!”
“支持你什么?又如何配合你呢?”
“(一)从现在起对凡是知道少帅行踪及出行路线与时间的人,一律实施全方位的严密监控。(当然要有重点)包括电话、信件、会见的客人、甚至于是倒出来的垃圾。
(二)我要随时掌握少帅确切的行动时间表,我要事先知道他出行的具体路线。
(三)我需要给少帅找个‘替身’,也就是长相与身材非常酷似的人。
(四)我必须要拥有临时变更或取消,少帅出行计划与行动路线的权利。
(五)在委员长的贴身警卫中,应有咱们选派的精干人员,包括内勤与外勤。”
“还有吗?”秘书长的脸色已愈来愈凝重。
“暂时就是这些了。”说罢,他忐忑不安地看了看秘书长的脸色。
秘书长端起酒杯却并未喝,而是将酒杯在手里缓缓转动着。半晌才说道;“你怀疑日本女间谍要行刺少帅,这点我是半信半移。但是你所提到的那五点建议,原则上我赞成。至少这是明智的,是谨慎的,是负责任的!但实行起来,却有诸多难处。”
“我能理解,可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人事调整,咱们不能不未雨绸缪哇!”
“可这首先就要牵扯到许多党国的核心要员,又会导致部份核心机密泄露。他们不答应,不配合怎么办?你提到对少帅出行计划,路线、时间变更或取消的决策权问题。我承认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必要的。可少帅不同意怎么办?他若固执地认为这是在对日本人示弱怎么办?少帅的安全警卫工作,通常是由少帅行辕办公室秘书处负责的。他们若认为这是对他们的忠诚与能力的怀疑与不信任怎么办?他们会配合吗?”
洛处长叹了口气:“你让我怎么办呢?您也知道春山云子的活动能量与工作效率是惊人的。咱们也不止一次吃过她的“亏”。现在的问题是,除了云子之外还有谁呢?他们想要干些什么呢?什么时候干?如何干?可咱们安插在日本人中的内线,根本无法提供有用的线索,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而日本特务机关若没有把握,是绝不会派人深入险境的!这就是说在咱们内部,肯定有日本人的眼线或内应。咱们若不想当瞎子,聋子,就必须首先清除内奸,否则就谈不上什么赢得主动。”
“这样吧,我去和少帅及几个主要负责人汇报一下。争取得到他们的配合与支持,咱们的工作就好办了。但你要给我点时间,至少要给我二十四小时吧。”
“二十四小时之内呢?若他们不同意呢?”
秘书长苦笑道;“你不是第一天与国民政府打交道了,你也是咱们情报处的老人(儿)了。你应当知道,有许多事是能说而不能做。而有的事,是能做却不能说。凭你的责任心与能力,该怎样做还用问我吗?古人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不至于糊涂到连这一点,都要由我来提醒你吧。情报处的处长是你而不是我!你有权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而采取相机处置。至于给少帅找个替身,应马上开始。也不要非得找长相一模一样的,只要相像就好。其余的可以用化装来弥补不足吗。”
洛处长终于松了口气。“有您这几句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第03章
中庭日影西斜,暮色已逐渐笼罩了大地,阳光的余温依然徘徊不去。云子显得有点心神不宁,她沿着红砖铺成的甬道缓缓漫步。似乎是在悠闲地欣赏盛开的玫瑰,实则却是在喷泉的淙淙流水声中,仔细倾听中庭厚墙外街道上的模糊音响。
她了解男人。她清楚“夏冠中”之所以能成为她的新情人,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少帅的行政秘书。他不但熟知少帅的行踪去向,出行路线、食宿安排。而且还属于那种渴望冒险和猎奇,却又痴迷于温馨与浪漫情调的男人。这种受过高等教育且又身居要职的人,是属于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通常是绝不敢玩“火”的,而一旦玩“火”,就要尽情投入自是一发而不可收。于是她精心设计了一场微不足道的车祸,又将受了点轻伤的夏冠中秘书送进医院。她衣不解带日夜伺候在病床前,亲自为他擦拭身子端屎端尿。她举止端庄文雅却又不失落落大方,她体贴入微却又不失贞节贤淑。
夏秘书终于在这个女子的情感攻势面前,输了个干干净净。他甚至都弄不清自己以前可曾注意到他(她)之间,诸如此类情感的流露?也不知是不是早就视之为理所当然?他曾不止一次地注意到云子纤秀的手上修剪合宜的指甲。及被薄如蝉翼的衬衣掩盖下的丰满高耸的胸部。她是那样的年轻娇嫩,又是那样的弱不禁风。嘴角及眼角的丝丝鱼尾纹,丝毫不会减弱她那高雅细腻的风格。更不会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