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儿,床上的先生正忙着穿衣。他穿上长裤和鞋靴后,一边套着背心,一边走了过来。
警长转过身子,向他说道:
“先生,现在请告诉我你的姓名。”
不想此人仍旧是什么也不说。
“既然如此,我只好将你先行逮捕。”警长说道。
“别碰我,你根本没有资格!”对方突然大声说道。
杜·洛瓦好像要对他动武似的,一个箭步冲上来,气势汹汹地向他吼道:“不要忘了……你是当场被捉。只要我愿意……就凭这一点,完全可以让他们把你抓起来。”
“这家伙是现任外交部长,名叫拉罗舍—马蒂厄。”他接着说道,声音特别响亮。
警长听了一怔,不由地后退一步,说道:
“说真的,先生,对于我刚才的问话,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对方只得把心一横,大声回道:
“这个混蛋,这一次总算没有胡说。我确是拉罗舍—马蒂厄,现任外交部长。”
接着,他指了指杜·洛瓦胸前那闪着红光的小玩意儿,说道:“他身上戴的这荣誉团十字勋章,就是我给他弄的。”
杜·洛瓦顿时面色煞白,嚓的一下把系在扣子上的那块红绶带扯了下来,扔到了壁炉里:
“你这恶棍弄来的东西有什么希奇?我毫不希罕。”
两个人牙关紧闭,怒目而视,彼此的脸贴得很近,虽然一个瘦削,一个矮胖,但都捏紧了拳头,眼看就要动起武来。
警长慌忙插到他们中间,用手将两人分开:
“先生们,你们这是何必呢,也未免太有失身份了。”
双方终于未再说什么,转过身,走开了。玛德莱娜依然一动不动地在那里抽着烟,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部长先生,”警长这时说道,“我刚才进来时,您正一个人同这位杜·洛瓦夫人呆在一起。您躺在床上,而她却几乎没穿什么,同时您的衣服在房里扔得到处都是。这已构成通奸罪,并被我当场抓住。以上事实确凿无疑,您是无法否认的。您有什么要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拉罗舍—马蒂厄嘟哝道,“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夫人,”警长又转向玛德莱娜,“您是否承认,这位先生是您的情夫?”
玛德莱娜很是爽快:“我不否认,他是我的情夫。”
“很好。这样一来,我的事也就完了。”
警长接着记了几点有关现场的情况。已穿好衣服的拉罗舍—马蒂厄,一手挎着大衣,一手提着帽子,待他写完后向他问道:
“先生,这里还需要我吗?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干吗走呀,先生?”杜·洛瓦转向他,毫无顾忌地讪笑道,“我们的事已经完了,你们可以重新上床。我们这就走。”
说着,他轻轻碰了碰警长:
“警长先生,我们走吧,这儿已没有我们的事了。”
警长对他的话显然感到有点惊异,随即跟着他往外走去。不想到了门边,杜·洛瓦忽然停了下来,示意警长先走。警长谦逊地让了让。
“不,先生请,”杜·洛瓦坚持道。
“不,还是您先请,”警长说。
“警长先生,请不必客气,”杜·洛瓦彬彬有礼欠了欠身,带着一种嘲讽的口吻说道。“我们今日在此,可以说也就是在我自己家里。”
出了门后,只见他小心翼翼,轻轻将门重新关好。
一小时后,乔治·杜·洛瓦到了《法兰西生活报》。
瓦尔特先生已先他一步到达。老板对他的这家报纸现在仍十分关注,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报纸发行量的大大增加,为其扩充银行业务提供了很大便利。
杜·洛瓦走进他的办公室后,老板抬起头来向他问道:“啊,你来了。今天是怎么啦?为什么没来我家吃晚饭?这是从哪儿来?”
杜·洛瓦完全清楚,自己的话会使对方多么地惊讶不止,因此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刚刚把我们的外交部长拉下了马?”
瓦尔特以为他在开玩笑:
“什么?拉下了马……”
“是的,内阁马上就要改组,情况就是这样。这僵尸一般的家伙,早就该把他拉下来了。”
老板直愣愣地看着他,以为他喝醉了:
“哎呀,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拉罗舍—马蒂厄和我妻子通奸,刚才被我当场抓住。整个情况,警方也亲眼目睹。这位部长大人现在算是完了。”
瓦尔特呆若木鸡,将眼镜一把推上前额:
“你这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我打算马上就此写一篇报道。”
“你想怎样?”
“让这个流氓、恶棍、混入政府部门的骗子永世不得翻身!”
杜·洛瓦把帽子放在扶手椅上,接着又说道:
“谁要是挡我的道,可要小心点,我是决不轻饶的。”
老板似乎仍莫名其妙,嗫嚅着问道:
“可是……你妻子呢?”
“明天早上,我就正式提出离婚,把她还给死鬼弗雷斯蒂埃。”
“离婚?”
“当然,她让我丢尽了脸。为了能把他们当场捉住,我不得不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好了,主动权已掌握在我手中。”
瓦尔特仍然有点懵里懵懂,只是惊恐地看着他,心下想道:“天哪,这家伙可不是等闲之辈!”
“我现在无拘无束……”杜·洛瓦又说,“钱也有了一点。今年十月议会改选时,我将去我家乡参加竞选,我在那边已有一定名气。在众人眼中,我这个妻子是个很糟糕的女人。同她在一起,我不论做什么一直不能堂堂正正,获得人们的尊敬。她把我当傻瓜,给我灌迷魂汤,把我弄得服服帖帖。不想她的行藏很快被我识破,她的一举一动也就在我的严密监视之下了,这个臭婊子。”
他哈哈一笑,又接着说道:
“可怜弗雷斯蒂埃戴了绿帽子……自己竟毫未察觉,依然是那样自信,心里什么事也没有。他留给我的这个骚货,总算被我甩掉了。我现在一身轻,什么都可以去试他一试。”
他岔开两腿,骑坐在椅子上,又得意地复述了一遍其内心想法:“我完全可以什么都去试他一试。”
眼镜仍放在脑门上的瓦尔特老头,一直在瞪着大眼看着他,心中不由地嘀咕道:
“是的,这个混蛋,现在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要去写那篇报道了,”杜·洛瓦站了起来。“此事可马虎不得。您想必也已看出,文章一发表,将够这位部长受的。他已成了落水狗,谁也救不了他。《法兰西生活报》已无必要顾及他的面子。”
瓦尔特沉吟片刻,最后拿定主意道:
“去写你的报道吧,他既已到了这步田地,我们也爱莫能助。”
第九章
三个月已经过去。杜·洛瓦同玛德莱娜的夫妻关系终于已在最近正式了结。后者的姓如今仍随前夫,她因而还是叫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瓦尔特一家定于七月十五日前往特鲁维尔度假,他们决定在动身之前先邀请一两位朋友,去乡下玩上一天。
日子定在星期四。到了这一天,早上九点,大家便乘坐一辆有六个座位的大型长途马车出发了。马车由四匹马拉着,是向驿站租来的。
他们将去圣热尔曼的“亨利四世餐馆”吃午饭。在这一行人中,杜·洛瓦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一员。他曾希望不要邀请德·卡佐勒侯爵同往,因为侯爵那副面孔时时出现在他面前,他实在受不了。然而到最后一刻,大家决定还是把德·拉图尔—
伊夫林伯爵也带上。决定是在出发的前一天通知他的。
马车迅速驶过香榭丽舍大街,然后从布洛涅林苑穿了过去。
明朗的夏日,天青气爽,又不太热。蔚蓝的天空是那样明净,简直可以看到翱翔的燕子身后留下的一道道弧线。
三位女士坐在车厢的里侧:两个女孩一边一个,她们的母亲坐在中间。三位男士背朝车头,坐在车厢的外侧:两位客人一边一个,中间坐的是瓦尔特。
马车驶过塞纳河后,便沿着瓦莱里恩山脚前行,不久到达布吉瓦尔,然后仍沿着这条河一直走到佩克。
德·拉图尔—伊夫林伯爵年龄稍大。一脸长长的络腮胡子是那样轻柔,微风吹来,轻轻飘拂。杜·洛瓦见了,心中不禁大为感慨:“他这满脸的胡子经风这样一吹,真是好看极了。”伯爵此时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罗莎,他们已在一个月前正式订婚。
杜·洛瓦面色苍白,不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面色也很苍白的苏珊。他们都心有灵犀,两人的目光一旦相遇,便好像在那里喁喁私语,互相倾诉衷肠,但很快也就慌忙躲开了。瓦尔特夫人神色安然,一副心恬意适的样子。
午饭吃了很长时间,现在该回巴黎了。动身之前,杜·洛瓦提议在门外的平台上略走一走。
大家先领略了一下四周的景色,然后沿着胸墙一字儿排开,无不陶醉在眼前一望无际的莽莽原野中。连绵不绝的山岗下,塞纳河像一条卧于绿茵场上的巨蟒,逶迤流向麦松—拉菲特。右侧山顶上,有较小管道伸向四方的马尔里渡槽,像一条其大无比的尺蠖僵卧在那里,在天边留下了巨大身影。山下的马尔里城则消失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树丛中。
四周原野辽阔,大小村落星罗棋布。韦济内的几口水塘宛如几块明镜散布于稀疏的树林中。左侧天际,高高耸立的萨特鲁维尔钟楼显得分外夺目。
看到这里,瓦尔特不由地感叹道:“这美丽的景致真是天下少有,连瑞士恐怕也难以找到。”
接着,大家慢慢地在平台上走了走,尽情领略这如画的景色。
杜·洛瓦和苏珊走在后边。同众人拉开一段距离后,杜·洛瓦压低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