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乜斜鬼又走了，这却怎处？”睁了一会，少不得披贯盔甲，出来接阵。这
边负屈出马，问道：“你就是楞睁大王么？”原来这楞睁大王他有一桩绝妙
的本领，任你骂他，啐他。打他，杀他，总是呆了一双白眼，半声也说不出
来。负屈问之再三，并不回答，负屈大怒，抡刀便砍，他分文不动。负屈大
疑，不知是何伎俩，不敢动手。只得勒马回阵，报与钟馗。钟馗道：“这又
奇了。”于是提着宝剑，冲出阵来，试去砍他。果然分文不动，就如木雕泥
塑的一般。钟馗想道：“此人必有异术，不可轻犯，且回去再作区处。”于
是带转白泽，回到阵中。对负屈道：“我想此人他那身子不怕枪，必与涎脸
鬼的脸无异，必须也要想个法子治他才好。”地哩鬼走上前道：“小人去将
他头上栽一尾大炮，点燃，将他挣死何如？”钟馗道：“既如此，你去试试
他。”这地哩鬼拿了一尾大炮，往他头上去栽，他也只是不动。地哩鬼将药
点燃，一声响就如天崩地塌之声，看时那楞睁大王，不想莫曾挣死，益发成
了一个挣头了，更觉端正。含冤道：“这样人杀他也污了俺的名目，只须将
他身后挖一深坑，我们暂且回去，留下地哩鬼看守。他见我们去了，他自然
回去，将他陷在坑中，活埋了就完帐。于是遣阴兵在他后背挖下坑堑，上用
浮土盖住，那楞睁大王只顾在那里楞着两只大眼发睁，那里知道身后的消息。
钟馗安动定当，留下地哩鬼打探，拨转阴兵，望后而退。远远望见一所庄院，
甚是宽大，钟馗道：“俺们就且在此驻马。”于是竟进庄来。你道这庄内住
着何人？原来就是活施鬼。他庆贺生辰，果如人言，次日便没了使用。和尚、
道士、鼓手、乐人、戏子、都来要钱，少不得将煖耳皮袄衣服类，一并当卖
去了。只留下几件纱衣，没人要他。此时钟馗到门，没奈何穿了迎接。正是，
但见：
头戴纱巾，身穿纱服：头戴纱巾，冷飕飕自然拘缩，身穿纱衣，颤巍巍勉强排摇。
①
轻绡遍体，乍看不类穷酸，鸡粟满身，细睹浑如病鬼。缊袍 不耻，未必有子路高风！春
服既成，何曾是曾参气象！弯其腰，抱其腹，病于夏畦，流其涕，掇其肩，惟爱冬日。
钟馗问道：“如今虽然立春，天气尚寒，足下为何穿起纱衣来？”活施
鬼道：“既已立春，如今何穿不得？”钟馗道：“既已穿得，如何打颤？”
活施鬼道：“这样冷天，如何不打颤？”钟馗呵呵大笑，笑得活施鬼大怒起
来。你道他为何大怒？只因他庆生辰，赁下这所大庄院，以便宴宾作戏。早
上房主来赶他腾房，又被那些鼓手人等吵闹要钱，将这些衣服变卖了。他是
②
好体面的人，此时穿上纱衣见人，已是赧颜，正在气恼之际，当不得钟馗这
一笑。所以老羞成怒了，登时发暴起来道：“你是甚么人，敢没头面来笑话
我？”一头竟撞将去，不想他用得力猛，钟馗往开一闪，撞到墙上，脑浆迸
流，竟撞死了。钟馗正在惊讶之间，阴兵来禀道：“外边捉住一个奸细，候
老爷发付。”钟馗道：“带进来！”几个阴兵簇拥这乜斜鬼当庭跪下。钟馗
道：“你是何处来的？”乜斜鬼道：“小人是灰葫芦山草包营来的。楞睁大
王昨日使小人打探钟馗，小人昨日在这里看唱，就忘了打探。今日忽然想起
来，重来打探，但不知这钟馗是黑是白？在东在西？老爷们若见过时，指与
小人知道！不然空回去，大王又说小人不中用。”阴兵皆笑。乜斜鬼道：“不
要笑，我说的是实话。”阴兵骂道：“瞎眼贼，现在钟老爷面前跪着，还要
① 缊 （yùn，音运）袍——以乱麻为絮的袍子。
② 赧 （nǎn，音南 〈上声〉）——难为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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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说。”乜斜鬼听得说是钟馗，爬起来就跑，负屈大喝一声，砍倒在地。再
不乜斜了。诗曰：
生前大号既乜斜，死后尊称难脊骨；
料想阴间不用他，转去山中作呆鹿。
再表那楞睁大王自撞钟馗去后，他还只管站着，忘了回去。等得这地哩
鬼心里发火，定了一计，就装作面糊老贾过来禀道：“大王饥了时，回去进
膳罢。”楞睁大王道：“那钟馗再不来了么？”地哩鬼道：“不来了。”楞
睁大王点了点头，掉转身子，大跨一步，道：“不好，不好，孤家要跌下去
了。”一声响琅，落入坑陷中。地哩鬼飞报与钟馗，钟馗领兵复来，看时，
见那楞睁大王在坑里边楞楞睁睁的坐着。这地哩鬼逞他梭溜，挪了一杆枪，
往下便刺，谁想楞睁大王他也有一时不楞睁。竟将枪杆捉定，尽力一扯，竟
将地哩鬼扯下坑去，众阴兵欲救时，已被楞睁大王坐在屁股底下，压死了。
钟馗大怒，令众阴兵急急掩土。可怜这楞睁大王楞睁了半世，至此了帐。正
是：
三分气在也无用，不待身亡事已休。
钟馗活埋了楞睁大王，向含、负二神道：“俺记得出阴府时，阎君付俺
的鬼薄，临了一个是楞睁大王。今日既灭了他，何不将鬼簿查查看，诛了多
少鬼？”含、负拿过簿子来，逐名细查，一个个或斩或抚，并无遗漏。钟馗
大喜道：“这等俺的功行已满，还不班师，更待何时？”于是收了宝剑，插
了笏板，鞭敲金蹬响，齐唱凯歌回。浩浩荡荡，回阴曹地府而来。正是：
斩尽妖邪剑气寒，功成回去万人欢；
阎君若问诛邪事？不比轮回一样看。
过了奈何桥，进了枉死城，把门判官认得是钟馗，迎入酆都城内，连忙
上森罗殿通报。此时十殿阎君，正都在一处会议公事，听说钟馗来到，俱下
殿相迎。钟馗上前行礼。阎君笑道：“屈指一年，便已诛尽，尊神何成功之
速也！”钟馗道：“托大王余威，借含、负二神翼赞之功，小神何功之有？”
阎君让至殿上，交拜毕，含、负二神过来参见阎君，此时相待也不同往日了。
于是大排筵宴，钟馗上坐，含、负二神旁坐，十殿阎君俱主席陪坐。饮过三
巡，阎君道：“尊神诛邪的功劳，请道其详！我等好仰奏天庭，以讨封爵。”
钟馗将某鬼如何斩灭，某鬼如何安抚，一个个说了。又道还有几个不在簿子
上的，小神见情理可恶，也就一并诛之。”阎君问道：“是那几个？”钟馗
道：“如死大汉、不惜人，以及色中饿鬼所驭的那些妇人，俱非簿上有名者。”
阎君道：“尊神有所不知，那死大汉是吕布所转，因他虽然勇猛，却少刚骨，
所以罚他转了这等个人，以待尊神诛之，报他杀了美貌，人皆爱他，故有许
多淫欲之罪，所以罪他，转成这等个人，凡今世之僧他者，皆前世之爱他为
也。尊神也诛得不错。”钟馗道：“如此说来，那些妇人，想必也有些因由？”
①
阎君道：“怎么无因由？那都是吕太后、武则天、赵飞燕、杨贵妃、虢国夫
人，以及贾充妻等之类。因他们淫欲无度，所以罪他转此辈，望他受些饥寒，
少改前过，不想犹然无耻，尊神虽然诛之，尚不足以以尽其辜，俺还要罚他
们变做母猪、母羊、母驴、母马，去也。”钟馗道：“此辈不过好淫，殿下
加以如此重罪，如曹操、王莽等，我朝杨国忠、安禄山、卢杞之徒，殿下又
以何法加之？”阎君道：“曹操、王莽已在阿鼻狱中，数百年间，杨国忠已
① 虢 （gúo ，音国）——周朝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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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他变牛数次，安禄山已罪他变猪几遭。活时受无根之苦，死时还要一刀，
剥皮■骨，其罪不轻。阴府自有公道，阳间不知。”含、负二神听得处的杨
国忠、安禄山如此凄惨，齐声道：“善哉！善哉！我两人之恨亦消了。”钟
馗又问道：“卢杞怎么样了？”阎君道：“昨日拿到，还未判断。”钟馗道：
“何不牵来，小人问他一问。”阎君传下令去，十数个狰狞恶鬼，索缚而至。
钟馗见了大怒道：“卢杞，你还认得我么？”卢杞抬头一看，见是钟馗，吓
得战战兢兢，俯伏地下道：“向日是天子嫌君貌丑，不干卢杞之过。”钟馗
益发大怒，拔出剑来，就要斩他。阎君道：“尊神若斩了他，就要便宜他了。
看俺处治他。”命将卢杞下入油锅，须臾皮骨皆脱。钟馗大喜，对阎君说道：
“也算阴兵们劳碌一场，将肉赏与他们吃何如？”阎君依说，众阴兵踊跃而
食。阎君道：“诸恶已除，尊神斋戒沐浴，三日后随俺朝见上帝可也。”当
下众神席散不题。且说玉皇上帝，一日刚设朝。天上的朝仪，与凡间王事，
更不相同，怎见得？
黄龙绕柱，彩凰飞簷，左金童右玉女，盘托明珠。盈耳笙萧，丹墀下一派仙乐，满
座瑞雾，宝殿上万道祥光。九曜星官，顶着冠，束着带，雍雍雅度；二十八宿，戴着盔，
披着甲，凛凛威风。南天门下，四元帅东西列坐，玉虚殿中，十美女左右排班。李老君跨
青牛远来朝觐，吕纯阳骑白鹤忙至山呼。还有那巨灵神，身若太山，端秉金戈来直殿。更
有个老寿星，头如柳斗，斜倚竹杖看朝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