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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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艺录-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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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③《大智度论》:龙树菩萨撰,秦罗什译,百卷。释《大品般若经》者。
  ④二柄:战国时哲学家慎到提出二柄是“威德”,韩非提出的二柄是“刑德”,这里所说二柄不是指此,而是借指同一比喻的或褒或贬。
  ⑤《东莱先生诗集》:宋吕本中(字居仁)撰,二十卷。
  ⑥《维摩经》:佛经《维摩诘所说经》之略称,三卷。
  作为一种修辞手法,无论明喻(直接比喻)、暗喻(隐喻)皆是只取两个事物的一端(一边)或一点相似作比,如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欲把西湖比西子”,是取西施之美直接比喻;孟郊《晓鹤》:“似开孤月口,能说落星心”,是取口形似月,星形类心的暗比;这两则就比喻这种修辞手法,又提出同喻异边和喻之二柄的说法,皆是前人所未道及者。
  一、喻之二柄说。钱先生在《管锥编》论《周易正义》的《归妹》节里,对此有详细论述:“同此事物,援为比喻,或以褒,或以贬,或示喜,或示恶,词气迥异;修辞之学,亟宜拈示。斯多噶派哲人尝曰:‘万物各有二柄’,合采慎到、韩非‘二柄’之称,聊明吾旨,命之‘比喻之二柄’可也。”二柄者,韩非谓刑德,杀戮之为刑,庆赏之为德,亦即赏罚或褒贬的意思。如黄庭坚《福州西禅暹老语录序》之“虫蚀木”喻,虽然句妙,却非独创,出自佛经《大智度论》的“设有好语,如虫食木”,这个“虫食木”是褒词,喻“偶得成字”,而黄庭坚学得此喻,一云“如虫蚀木,宾主相当,偶成文尔”,与佛经原是褒词同义,喻“偶成文尔”;一云“少年迷翰墨,无异虫蠹木”之“虫蠹木”则为贬词,同一个比喻,便有两种极端不同的意义,这就是喻之二柄。又如《管锥编》中举引两例,即王充《论衡·自纪》中的“如衡之平,如鉴之开”,与诸葛亮的《与人书》中的“吾心如秤,不能为人作轻重”,皆以秤喻人无私心,对人对事“公平允当”,属褒夸之词。而朱熹的:“这心之正,却如秤一般,未有物时,秤无不平,才把一物在上面,秤便不平了。”(《朱子语类》)与清人周亮工的:“佛氏有‘花友’‘秤友’之喻,花者因时为盛衰,秤者视物为低昂”(《因树屋书影》卷十),皆讥人的趋炎附势,心的不平失正,秤喻又成为贬辞。比喻的二柄,也有用来指同样的事物的,主要是写变化,例如屈原的《离骚》,先是“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其“辟芷”与“秋兰”都是以好的香的草为佩;后来“兰芷变而不芳兮”,便变异其体,失去本性了;再接下去“览察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椒兰香草都已变坏,何况揭车、江离这些香草;最后在香草均已变恶之时,“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惟有自己有琼佩之美了。同是兰蕙一个比喻,在一篇文中始为香草,后变丑恶,由褒至贬,亦为喻之二柄。
  二、同喻异边。即同一个比喻,可以比作多种意义,如月,可取其弯如眼、如眉、如弓,圆如面、如团、如饼,明如镜、如水、如目,等等。黄坚庭《次韵答斌老病起独游东园》有“莲花生淤泥”句,任渊注引佛经,说莲花本性喜欢淤泥,这是花与泥近;另一首《次韵中玉水仙花》有“淤泥解作白莲藕”,也是花与泥近;而《赣上食莲有感》云:“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则将莲与泥分离了。但是无论花近泥或是花离泥,都比喻得当,就是同喻异边。西方文学中同喻异边的例子不少,《谈艺录补订》中例举古希腊诗人称蜗牛为“戴屋者”,英国古小说将埃及妇女“足不出户”比作“蜗牛顶屋,不须臾离”,法、意诗人则用蜗牛讥讽比喻“墨守之自了汉”和“恋家鬼”,中国古时将蜗牛戴屋而行,看作是“曲谨庸懦之象”,如清陆世仪《五虫吟和陆鸿逵》之四《蜗以牛名》云:“引重原从利物称,如君只足戴家行”(《桴亭诗集》),“戴家”即蜗牛。英国十七世纪玄学诗派的宗祖约翰唐善于取譬,称颂“蜗牛戴壳之无往而不自适”。皆取蜗牛作比喻,其中有褒有贬,也有无所谓褒贬的,都是同喻异边的好例子。
  《谈艺录》读本(六)通感与摹状
  史吴两注①,均局束字面。阳关三叠②,有声无形,非绘事所能传,故曰:“断肠声里无形影。”然龙眠画笔③,写惜别悲歌情状,维妙维肖,观者苦于无声中闻声而肠断,故曰:“画出无声亦断肠。”即听觉补充视觉之理也(参观《管锥编》450页)。但丁诗言石壁上雕刻歌唱队像④,人巧夺天,观赏时自觉眼耳两识相争,一言:“唱声无”,一言:“唱声有”,正抉剖此境。王从之《滹南诗话》⑤卷二云:“东坡题阳关图⑥:‘尤眠独识殷勤处,画出阳关意外声。’予谓可言声外意,不可言意外声也。”东坡语意与山谷同,王氏未解诗旨。曹子建《七启》所谓⑦“造响于无声”,可以断章焉。太白《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云:“寒松萧瑟如有声。”乐天《画竹歌》云:“举头忽看不似画,低耳静听疑有声。”介甫《纯甫出释惠崇画要余作诗》云:“暮气沉舟暗鱼罟,欹眠呕轧如闻橹。”东坡《韩干马十四匹》云:“后有八匹饮且行,微流赴吻若有声。”放翁《剑南诗稿》卷八十一《曝旧画》云⑧:“翩翩喜鹊如相语,汹汹惊涛觉有声。”楼大防《攻愧集》⑨卷一《题龙眠画骑射抱球戏》云:“静中似有叱咤声,墨淡犹疑锦绣眩。”汤垕《画鉴·高僧试笔图》云⑩:“一僧攘臂挥翰,傍观数士人咨嗟啧啧之态,如闻有声。”攻愧“墨淡”句别写一境,非听觉补充视觉,而视觉自力补充。张彦远《历代名画记》⑾卷二《论画工用榻写》节云:“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郑毅夫《郧溪集》⑿卷十八《记画》云:“纯淡墨画竹树黄雀者,虽墨为之,如具五彩。云僧贯休画。⒀”李曾伯《可斋杂稿》卷三十四《满江红·甲午宜兴赋僧舍墨梅》⒁云:“犹赖有墨池老手,草玄能白。”王元美《弇州四部稿》⒂卷一百三十八《题石田写生册》云:“以浅色淡墨作之。吾家三岁儿一一指呼不误,所谓妙而真者也。‘意足不求颜色似’,语虽俊,似不足为公解嘲。”盖陈简斋《和张规臣水墨梅》第四首云:“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弇州进一解,谓意足自能颜色具,即张彦远之说也。荷马史诗描摹一金盾上⒃,雕镂人物众多,或战阵,或耕耘,有曰:“犁田发土,泥色俨如黑。然此盾固纯金铸也,盖艺妙入神矣。”美学论师赞叹为得未曾有,审美形似之旨已发于此两句中。窃谓攻愧、可斋等诗词断句,正复同耐玩索;墨梅之“草玄能白”,与古希腊人言白粉笔能画出黑人肖像,尤相映成趣。(317—318页)      ①史:宋代注家史容。此外是指史容为黄庭坚《题阳关图》作注,引白居易“一声一断肠。”吴:宋吴曾。此处是指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七为黄庭坚诗作注,引李商隐《赠歌妓》“断肠声里唱阳关”。
  ②阳关三叠:曲调名。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后入乐府,以为送别曲。唱时第三句重叠一下,故白居易《对酒》云:“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注云:“第四声‘劝君更进一杯酒’。”三叠是叠第三句,故第三句成为第四声了。
  ③龙眠:宋代画家李公麟,字伯时,归老于龙眠山,因号龙眠居士。
  ④但丁:十三、四世纪意大利诗人,有《神曲》,记梦游地狱、净界、天国三界事,常借用比喻述志。
  ⑤《滹南诗话》:金王若虚(字从之)撰,三卷。
  ⑥《阳关图》·宋李公麟据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意画的阳关送别图。不少诗人为之题咏。
  ⑦曹子建:三国魏曹植字,曹操之子。
  ⑧放翁:末陆游字。撰有《剑南诗稿》八十五卷。
  ⑨楼大防:宋楼钥字。撰有《攻愧集》一百二十卷。
  ⑩汤垕:元代画论家,有《画鉴》一卷。
  ⑾《历代名画记》:唐张彦远撰,十卷。
  ⑿郑毅夫:宋郑獬字。撰有《郧溪集》三十卷。
  ⒀僧贯休:唐僧,本姓姜,字德隐。
  ⒁《可斋杂稿》:宋李曾伯撰,三十四卷,又续稿八卷,后续稿十二卷。
  ⒂王元美:明王世贞字,号弇州山人。撰有《弇州四部稿》一百七十四卷,续稿二百七卷。
  ⒃荷马史诗:指《伊利亚特》。
  这一则讲一种修辞手法,即能把听觉、视觉沟通起来的通感。
  宋代画家李公麟绘《阳关图》,刻画“惜别悲歌情状,维妙维肖”,故题诗者众。黄庭坚《题阳关图》云:“断肠声里无形影,画出无声亦断肠。”送别时咏唱三叠之阳关曲是有声无形的,李公麟画不出声音,所以黄诗说“无形影”、“无声”,即使如此,还是足以令人断肠的,这其中的道理,就是将视觉与听觉沟通起来,产生出的艺术效果。李公麟画出咏歌的形象,给人以视觉感受,虽然没有咏歌的悲声,但可以调动听觉的联想。正如白居易《琵琶行》里写的“此时无声胜有声”,虽然无声,却起到了有声、甚至胜于有声的作用。钱先生在《管锥编·大音希声》中指出,这种修辞手法就是“以耳识幻感补益眼识实觉”。曹植《七启》所谓“造响于无声”,亦即无声酝响之意,于乐止响息之静中,“方能蓄孕大音”。还是以《琵琶行》为例,白居易写琵琶女弹奏之中“凝绝不通声暂歇”,“此时无声胜有声”,正是在酝大响,所以诗中接着写“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就是于声息乐止之后突然爆发的,如同银瓶乍破般清脆的大音,如水浆之冲激声,如铁骑刀枪之铿锵高亢声,这样的“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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