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稀饭加馍头或饼子。吃饭时还互相乱窜打招呼开玩笑。瞎子老沈就讲荤段子,主任老胡死不吭声,可脸上笑眯眯的。妇女们不予理睬,小孩子则捧着碗乱跑或在竹床子上乱跳。这样的生活,如若不斤斤计较,基本上可以算是一大家人了。
我们单身的住在小楼的二楼,我、老潘、老牟和小玲。小楼从后面上,正对着院子,有时我晚饭后无聊,站在二楼的走廊看着院子里的活动,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就像上帝在高处俯瞰人间,也像是在一座山头鸟瞰一座氤氲的村庄,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有时正出神,王遐洗完澡从屋里出来,王遐家住大院的顶头,正对着小楼,她是顶替她父亲工作的。她的妈妈已经去世,她父亲个子很矮,也六十多岁了,虽不是主任,可是解放前参加工作,资格还算老的,因此她家屋后还藏着个小院,她父亲就整天种蔬菜和花,把个小院子弄得喷香。王遐也是头发湿湿的,把个前胸后背的小汗衫弄湿,她也才二十三四,前面胸口像堆着一座山,恨不得将小汗衫撑破了,她搬小桌、盛饭,忙里忙外,湿头发一会儿在胸前一会儿在身后,弯腰时又泼在脸上,鸟瞰着这一切,心情激荡,也恨不得弄个望远镜才好看清那脸上的酒窝。
二
半塔是个逢大集的镇子,每个月逢五逢十。每到逢集,那一条被密密的法国梧桐掩蔽着的铺着柏油的古街,便被挤得水泄不通。卖什么的都有,大的卖木材卖牛,小的卖鸡蛋卖油。像卖锅卖盆的,卖米卖布的,应有尽有。还有许多货郎担,卖各种小玩意儿。吆喝声一片,人声嘈杂。卖各种小吃的,麻花大饼油条,我们信用社门口,有一个老太太,也不太老,五十几岁,卖麻团(有的地方也叫麻圆),她家的麻团真好吃,又酥又香,真是酥得不得了,她是逢集才来,因此每次逢集,我先是要去吃麻团,麻团要趁热吃,一凉了就不酥,于是我就站在油锅边吃,五分钱一个,吃两个。
逢集也是我们最忙的时候,各个单位取钱的存钱的,能有上百笔业务,比平时忙几倍还多。上午能出去几十个(我们把钱叫个,十万为一个),下午更忙。每个单位都来缴款,用大夹子夹着,食品的,粮站的,车站的,供销社的,农机站的。供销社最烦,几十个柜组,每个柜组都自己来缴,四点多钟高峰期缴款的队能排老长,我和王遐这时忙得连厕所都去不了。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就可以“俏”,认识的可以先点,后面叫得凶了我们就让他们先放这(都信任银行的人),像车站的小芳,食品站的小瑗,夹子往我们这边一甩,忙别的去了,等高峰期过去了,来取走回单。
小瑗刚开始不肯放,是小芳将她手里的夹子一夺,直接甩到我们柜台上。小芳在车站卖票,那时坐车没有现在方便,买票就更困难。因此我们每次上县,都要走小芳的后门,先留一张票啊,从驾驶室爬上车啊。因此小芳就居功自傲,在我们面前就横些。小芳个子不高,人很精明干练,讲话戗生生的。小瑗则不同,长得什么样子我说不好,反正那时她从我眼前一晃,我便一晕。根本看不清什么样子。如果说有个印象,就是脸上干净无比,看了一眼,就像吃了迷魂药,人就不知所措。特别是那个眼睛,后来我去过九寨沟,见到九寨沟的那个水,就想起小瑗的那个眼睛。那双眼睛,真是个五彩池。
我的初恋,就是从小瑗开始。
我起初并没有这种妄想。起先,我只是有些模模糊糊地暗恋王遐。她虽然比我大几岁,可我那次在二楼的鸟瞰,使我对她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因此我每天上班,便特别卖力,那时全国学张海迪,许多报纸登张海迪的事迹,于是我便以张海迪为榜样,,一边学习业务,一边自学读文学书籍。业务主要是学习点钞票,你别小看这点钞票,点好了也是劳动模范,我们邻镇有个出纳,因在全国点出名次,奖励了两级工资,还弄了一个三八红旗手。点钞不是你家那一点钱,我们一点就是几千张,点法有单指多指,还有扇面,多指一下能划几张,扇面一次十张。快的一百张拾元的不要十秒钟就点完了。王遐是县里的冠军,要点十几秒,我于是就跟王遐学,有时我笨手笨脚,蠢得很,她就过来抓住我的手,这样,那样,一边说一边示范。王遐的手细润温暖,特别这个温暖,我受不了,我一会儿就乱了,我有时恨不得一把抓住她的手,可那时我才十八岁,我哪有这个胆啊。但我磨洋工,稍延长一点时间还是敢的,王遐才二十多,多敏感,不一会儿就抽出自己的手,那张笑脸也马上热起来。俩人不自然一会儿,过一会儿又自然了。
银行金库的出纳员是要两个人保管钥匙的,叫“双人管库”。金库密封很好,两道沉重的大铁门,分里间外间。每次入库出库,都是我和王遐俩人,有时为了核对库存,我和王遐在金库里一待就是好半天。俩人搬上搬下,金库又窄狭,转不开身,俩人几乎是面对面,我有时看着她的脸,她一笑,笑窝在鼻梁两侧,特别滑稽,我有时就说,你笑起来好好玩儿,她更是满脸开花,她正色道,我是你姐,不许开我玩笑。果然没过多久,有一次出库,取出十万块钱整数,可王遐并不走,过一会儿,她对我说,她爸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也是半塔人,当兵的已经是排长了。我说你同意了?王遐说我爸说一不二,敢不同意?这样我们愣了一会儿,都不说话,站一会儿,也就出去了。
之后不久就有信来,听说是从石家庄来的,我也不知道石家庄在什么地方,可是王遐变了,她不怎么笑了。人也多了心思。
三
和小瑗开始是这样的。
小瑗她们食品站,经常有些破损的商品卖,比如一只鸭子刚死,还能吃,就一两块钱卖给内部职工或熟人,有些鸡蛋磕了就作为破损的坏蛋,几分钱一斤卖了,有的职工趁领导不在,有意将鸡蛋磕破,卖给熟人。有次王遐对我说,你买个电炉,可从小瑗那买点破损的坏鸡蛋回来,晚上看书晚了打两个鸡蛋吃。
我那时已开始剪地方日报副刊上的一些散文诗,贴在一个大本子上。而我们信用社隔壁拖拉机站的王站长,一个月写几篇一百多个字的新闻报道登在地区报上,我见到第一个活生生的一个人将字写出来,寄出去,过一段时间就印在了报纸上。报纸不是王站长给我的,而是邮差送来的,你说能有假吗?从那时开始,我就有点崇拜王站长,并且有了点自负,因为我除了剪地区报上的散文诗,还在镇新华书店买世界名著读,开始我并不知道世界名著,我的一个在地区师专读书的同学,将一本《世界文学阅读》的大学课本送我,读了一些片断很不过瘾,于是我就按照“阅读”的指引,购买了《老古玩店》、《悲惨世界》、《复活》、《猎人笔记》和《父与子》等名著,开始我读不下去,那些外国人说话都是一个腔,而且人名老长,根本记不住,读一会儿就读乱了,但我迷信,既然是世界名著,肯定是好东西,只是我原来不读书的结果。于是我便将一根练功的练功带钉在椅子背上,将带头子往腰上一扎,规定自己读五十页,才能站起来。这样硬着头皮读,几天下来,一本书便读完了。这样读了几本,我好像就有了些变化,最大的变化是感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开始有了点自负,最明显的是不把信用社的有些人放在眼里,像瞎子老沈和胡子老牟,甚至胡主任。王遐就欣赏我这一点,她于是建议我买点鸡蛋什么的,加强营养,搞好身体。
就这样和小瑗有了接触。
那天下班,我和王遐约好到街北头的食品站的院子找小瑗。镇上的食品站,那时候都是一个大院子,院子好几排房子,长着许多大法国梧桐树。院子里鸡鸭猪都在笼子里关着,鸡蛋一箱一箱的,垫着稻草。小瑗倚在大门口,边上一个大磅秤。我见到小瑗,仍是晕,她的眼睛,打死我我也是不敢看的。
小瑗倚在门口,其实是在那等我们。我们一进院子大门,小瑗就看见了。她迎过来,一下搂住王遐,说:“你们来啦。”就往里走。
进到屋里,觉得里面暗暗的,小瑗就叫:“大虎大虎。”一个高个子男人就从暗处走了出来,手里还拎个筐子。小瑗对那男的说:“大虎,王遐他们来买鸡蛋……”
大虎走过来,看清楚了模样。他没有屁股,满脸疙瘩,样子挺温顺,似乎很服小瑗管。小瑗见大虎过来,就用手指着大虎,对我们说,其实好像是对我说,因为王遐和大虎都是一个镇上的。“这是我们组长。”大虎对王遐咧了一下嘴,算是笑了:“到后面,走。”
我们随大虎来到后排房子,后面更热闹,鸡鸭鹅叫声一片,大虎来到一处堆着许多筐子处。搬下一筐,撬开盖子,稻草下面都是鲜红的好鸡蛋。大虎拿出一个敲个瘪子,拿出一个敲个瘪子,拿了有四十几个,之后给我拎着,说到前面去称一下。出了门,大虎忽然一下弯过去顺手捞了一只鸭子,鸭子惊得呱呱乱叫,我们还没定神,大虎又是一下,将鸭子重重掼在地上,鸭子斜着翅膀,在地上转了几圈,不动了。大虎掼时,小瑗一下躲到了我的后面,拽住我的衣服,她这一招我没想到,我下意识地护鸡蛋,正好碰到小瑗的手,一惊,又赶紧躲,又划到她的身上,这时小瑗脸已红得不行。大虎见鸭子不动,就拎起来,对王遐说:“回家炖给叔叔吃。”
回来的路上,王遐对我说,“嘿,小瑗好像喜欢你呀。”
我一推王遐:“大虎才喜欢你呢!”
王遐脸红了,不再吱声。
四
我和小瑗是在王遐的竭力催促下见的面。
本来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信用社虽然不大,但也像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