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直向北,向着边陲小镇大乌苏轰隆隆地行驶,闪亮的车窗内,是一张张安静的面孔,一种祥和而无声的倦气在他们的脸上氤氲。
4.深 夜
夜深一些时,大乌苏也跟着睡了。
远处的江,银带一样翻转着身子,缓慢地流淌,有谁能知道那竟是一种很深的疼痛。
寥寥无几的几粒星星,是江岸荒甸子里一些小的灯笼。
站长赵木祥带着两个兵伏在船舱里,他们刚刚接到线人报称,有人要在这几天的禁捕期里趁黑夜越界捕鱼。
他跟副站长金水轮换着带班已经潜伏了四个夜晚。
难熬的不光是漫长的秋夜,而是那些凶猛的蚊虫的叮咬。
赵木祥点燃第三根烟卷时,江面上有了动静,两条机船从不足五十米的黑瞎子湾冲出,径直奔邻国的内河驶去。站长赵木祥扔掉手里的烟卷,果断地启动巡逻艇追上去。在离主航道十几米的水面上,巡逻艇将两条渔船兜住,借着水光渔船上的人都看清了持枪怒目而视的两个士兵和驾艇的赵木祥。
其中的一条船突然就有了变故,原本应该掉头往回驶的,却径直穿过巡逻艇斜着朝主航道驶去。站长赵木祥没办法换挡急追上去,在渔船越界几米的地方,巡逻艇将渔船再一次截住,因浪大了些,渔船回拐时竟翻入江中。两个落水的渔民有一个浮上来,被士兵抛下救生圈救起,另一个被冲走,巡逻艇又兜了两圈,终未发现,只得回返。
在这个晚秋时分,大乌苏哨所成功地阻止了一起非法越界捕鱼事件,站长赵木祥却因一个渔民的丧生而受到处分,被停职检查。
金水没有将这件事作为故事讲给恋人柳木听,他暂时挑起了哨所勤务工作的担子。他继续带着士兵去江边潜伏,一直熬过禁捕期,才舒了口气。
金水去县城看了在边防大队停职的赵木祥,给他带去一条烟卷和他老婆妤肃虹给做的满满一罐子肉丝酱。金水看到站长赵木祥的眼睛都熬红了,精神却好。金水跟赵木祥咬耳根子说,我已让上等兵李景生给他舅打了电话,估计处理你的结果很快就会下来,不会太重。
金水回哨所的第三天,站长赵木祥被大队的小车给送回来了,官复原职,当然李景生给舅舅打的电话起了作用,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落水的那个渔民没有被淹死,而是随浪被冲到下游,撞上柳毛丛子醒过来,加上他水性好,竟在三天后踩水流游了回来。
站长赵木祥回哨所后没在单位吃晚饭,而是拉着金水的胳膊回了家,大嗓门地让刚得了惊喜的老婆弄菜,说多弄几个,我们哥俩儿好好喝几杯。
金水说,站长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站长赵木祥说后福个啥呀,那个渔民要是淹死了,你哥我就得脱军装转业。
金水看到站长赵木祥偌大个汉子竟委屈得掉下了眼泪。
5.还是向北
柳木下了火车,眼睛就被漫山遍野的积雪晃得生出了眼泪。
站台上没有几个旅客,就连车厢里也都没有几个旅客了,天亮时分,列车员便进车厢里来朝旅客们喊,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懒着哪?说这话不算什么,因为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旅客,上了这趟向北的火车就已经进人了北国荒原的地界,东北方言的豪气会让你耳目一新。但说这话的是个梳羊角辫的年轻女孩却该另当别论了,你想想,一个年轻女孩能跟旅客说出这种粗犷不遮掩的话来,那真叫绝了。
柳木坐在靠窗的边座上。柳木已经收拾好了她随身带的东西,正给金水发短信呢,听到女列车员的喊声把她吓了一跳。女列车员长的不美也不丑,面皮白净,手里拿个黑色的票夹子,沿车厢的每个隔断走,不时就吆喝一声。柳木想女孩是常跑这趟车啊,泼辣惯了。
经过半天一夜的旅行,火车到了终点站十八站,下了车的柳木被两个穿军装的战士接出站台。柳木说这么大的雪啊。那两个战士提着行李只管朝她乐。柳木说你们乐什么呀?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其中一个矮胖的兵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等你到了大乌苏你再看那雪吧,大了去啦。两个战士说完就率先出了检票口。
柳木坐上绿帆布棚的吉普车后还是觉得冷,她觉得这冷绝不同于一般的冷,而是那种直接浸入骨头的冷,群山逶迤,白雪遍野,连天空都不动了,好在她怀里揣着金水写给她的信呢,那是临走时收到的一封,她还没舍得看呢,她要带着见到金水时,让他亲自读给她听。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吉普车碾压着厚厚的积雪缓慢地行走着,像孩子们课本上描写的蜗牛。
柳木记得上封信中金水还给她写了一首诗,有几句是这样写的:秋天从我的檐下走过 / 带走闪光的红莲和云影 / 就像一次愉快的爱情已经结局 / 冬天随后就到 / 清冷的雪栖落瓦顶 / 夜晚的哨所点燃灿烂的灯 / 从这以后天寒地冻 / 我们将从心中取得财富/来打发冬天严酷的勒索。
柳木在来大乌苏哨所之前,跟主管教学的教导主任吵了一架,原因是那个叫刘浪的民工的孩子,在学校寄读了半年后,突然被通知退学了,刘浪收拾好东西后去找了柳木,还柳木音乐课本,因为刘浪是临时寄读,没有课本的,柳木给他找了一本,还书时柳木才知道刘浪要退学了,问来接他的母亲,方知包工头找人情将事故的责任压到了最小的限度,只给了他们一点赔偿金。事情解决后孩子上学的事便不管了,学校也只好取消了刘浪的寄读资格。柳木知道后去找了主管教学的教导主任,教导主任却以包工头撤回了寄读费为由给了她简单解释。柳木便跟主任吵了起来,最终也无能为力,因为区里文教方面的文件上是有规定的,不收乡下来的没户口的寄读学生,学校之所以刚开始时收了刘浪,是因为包工头找了区有关领导说了话。
柳木想,难道民工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
她将那本音乐教材送给了刘浪,还将自己的一条绿毛线的围巾裹在刘浪的脖子上,一直将他们母子俩送到公共汽车站点。
柳木想,一个人不管你多么富有,那都不算富有,关键是你要有一颗爱别人的平常心,这是金水在信中写给她的。随着时代的变迁,通讯设备也发达了,很少有人写信并相互邮寄了,可读信,尤其是读恋人的信依旧是充满了幸福。
金水就是在一个大雪的天气里给柳木讲他的第四个故事。
金水说,柳木你听着,现在我来给你说说我们的后勤班长孟德福。辽宁辽中人,小胖子,人长得精神,浓眉大眼的,逢人就说他是二级厨师。听站长赵木祥说孟德福刚入伍时身材适中,纯漂亮小伙一个,再加上军装一衬托,真是帅气呀。本来是训练执勤的料,却死活缠着站长赵木祥要进后勤班,说他在家时跟他二姑开过小酒馆,能掂大马勺还能揉馒头。站长赵木祥说他是心知肚明,孟德福这小子是怕苦思想作怪,但考虑到后勤班还确实缺人手,怎么着都得配齐,去一个会点的总比不会的强吧,既然他孟德福能毛遂自荐,就说明他多少能有两下子,就让他去了后勤班当了名炊事员。
果然拿得起放得下,饭菜做得还挺合战士们胃口,这就一做三年,直到当了后勤班长,带新炊事员了,却给哨所弄出点事来。金水说可愁坏了站长赵木祥,这小子还真能耐,把身体吃胖了不说,还在驻地附近找了个对象。
金水说他跟着站长赵木祥去了那闺女家,在镇子东头,要翻一道山坡。是一户姓毓的人家,两间木刻楞房子坐北朝南。那房子还真有特色,都是用原木一根根垒起来的,原木与原木之间结合得丝丝合缝,从墙根到房顶竟都是清一色的红松木。据说整幢房子都见不到一根铁钉,都是用松油浇铸的,经风雨之后墙上都生了苔藓,结实而防虫蛀,房子的特点是冬暖夏凉,典型的鄂温克木刻楞。
毓家是开豆腐坊的,做出来的豆腐远近闻名。小胖子孟德福是三天来一次坊里买豆腐而与这家的闺女结识的,什么叫日久生情啊,渐渐地俩人竟好成了一个人似的。
豆腐匠老毓很赞成这桩婚事,已经准备倾其积蓄为女儿办婚事了,金水跟随站长赵木祥去了解情况时,见院子里已经堆了些新采伐的木头,想必是要给闺女盖房用的。
豆腐匠老毓不在,婆娘和闺女在家。
见孟德福的领导都来了,很热情,又搬凳子又沏茶的,还直夸小孟懂事。
站长赵木祥沉着脸说明了他和金水的来意,强调战士在部队附近是不能搞对象的,何况再有两个月小孟就要复员回老家了,这言外之意是好事还能长远吗?
豆腐匠老毓的闺女听站长说他们的事就躲里屋去了,婆娘却说复员了也没关系,他们会娶上门女婿,也舍得让闺女跟着小孟回老家过日子,末了,老毓的婆娘说了一句话,吓了站长赵木祥和金水一脑门子汗。
豆腐匠老毓的婆娘说,我倒要知道你们部队是啥意思,我们家的闺女怀了小孟班长的娃呢。
俩人回到哨所,气得满地转圈,豆腐匠老毓的婆娘说的话要是真的,那孟德福这小子就算完了,三年兵白当了不说,临复员还真就得领个农村女孩回老家。立即找小胖子孟德福,事情竟然跟豆腐匠老毓的婆娘说得一样,孟德福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站长赵木祥气得在小胖子的屁股上狠踢了一脚说,你他*的不长脑袋是不?说吧咋办?孟德福揉了揉屁股说,娶了呗。
原本是想留下孟德福转士官的,这下子却做黄瓜菜凉了。
金水说多亏孟德福到复员期了,要不就得酿成事故,他们送孟德福复员走那天,小孟跟他们说实话,这个媳妇娶得值,没花一分钱不说,临回辽宁老家时,老丈人还给了他们有三块砖头那么厚的钱,让他们去那边琢磨着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