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很大的石头。我走过去一看,他的整个面部都是血,额头上有条口子,显然是石头或荆棘划破的。我说,你怎么样?能起来吗?唐春山说,我也不知道哪儿受伤了,你扶我一把。说着,他把手伸给我。我居然一把将他拽起来了。他站着跺了跺脚,说,好像没大问题,我也是死里逃生了。我们互相对视一下,目光充满了悲怆,也夹杂着绝望之后的生机。然后我扶着他去找司机和何建生。司机很快就找到了,他正蜷缩在一棵树下呻吟着。见我们来了,还笑了一下。司机说,对不起,我出事了。唐春山问他,先别说责任,你说你怎么样?司机痛苦地说,可能是腿断了,痛得厉害,一点都不能挪动了。我说,你就躺在这里,我们去找何县长。然后我继续扶着唐春山往下走,去搜索何建生的影子。
2007…5…21 16:02:04 苹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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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方大约走了两丈多远,我们看到了被摔破的车子。何建生的姿势非常特殊,脑袋在车子里,身子在车外,车门是开着的,但已完全变形了。他侧着身,眼睛紧闭。我和唐春山叫了几声何县长,没有反应。我们去抱他,也抱不动。他太重了。近几年发福得厉害,一百八十多斤了,躺在那里依然显得身躯庞大。我把手伸到他的胸口处摸了摸,心脏还在跳动,再摸摸脉搏,也在跳动。也就是说,他还是活着的。从距离上看,何建生是夹在车子里摔出来的,而且摔得最远,因此也摔得最重。他全身都很脏,看不出是哪儿受伤了,只见有血从脚下流出来。我感觉出来,尽管何建生还活着,但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突然想哭。
我和唐春山往上爬了几步,腿脚很沉重,好像迈不动了。我在干草上躺下来,唐春山也并着我躺下了。如此近的距离看着他脸上的血,是这样逼真,是这样鲜活,仿佛还冒着腾腾热气。他满面的血迹流露着恐怖,让我想到某些凶杀爆炸这类残忍场面。我们就这样躺着,惊魂未定地回忆着这次的生死之旅。因为车子被摔到了山沟里,路面是不会有任何痕迹的,没有人会发现我们,没人知道发生了车祸。我们只能听到公路上的喇叭声。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手机,也不知道摔坏了没有。我从腰上把它取下来,打开一看,居然是好的,居然还有信号!毕竟离县城只有十多里远了,也该有信号了。我一阵狂喜,在何建生气息奄奄的时候,手机就是关乎他的生死存亡了。我准备先拨打120急救中心的电话,再打电话告诉县政府。
当我正要拨出的时候,唐春山突然伸出手,把我的手机夺去了,说:我打吧。他拿着手机侧过身去了,宽大的背对着我,按了半天键,我以为他动作缓慢,说,唐主任,你快点打。唐春山翻身过来,把手机拿在手上挥了挥,递给我说:摔坏了嘛,不能打了。我接过手机一看,机身与机盖已经分离了。我好纳闷: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身首分离了?是我先前看错了?看着完全损坏了的手机,我绝望地叹了一声。唐春山安慰我说,没关系的,以后我给你买个好的。我很悲哀地说,何县长可能没救了。唐春山低声说,这就要看他的命了。唐春山说着,把手搭在了我的腰上,又说,我们能活下来,也是万幸。丁主任,上天注定我们是生死之交啊。
我琢磨着突然彻底损坏的手机,也琢磨着唐春山的话,觉得意味深长。我在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大串疑问:何建生固然无能,固然平庸,固然不受欢迎,可是在这个生命攸关的时刻,我们可以把对他的不满转化为对他生命的蔑视吗?某些看不见的恩怨就那么重要吗?为什么要把这场不测的车祸看成一次个人图谋的良机?眼下,能够救他的唯有我们,唯有我的这部手机能快速发出求救信号。手机却坏了——我只是这样想着,没有说出来。我不能说出来。我永远不能说出来。
我们在地上躺了片刻。然后,我扶着面目全非的唐春山,缓缓地向公路方向爬去。其实,我们离公路并不远,感觉却像相隔千里万里。每迈出一步,都非常艰难。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们才得到营救。救护车和交警都来了,我们全被装进了救护车里,呼啸着进了医院。何建生因为失血过多,没有抢救过来,进医院不久就去世了。医生惋惜地说,要是早半小时,他是能够救活的。延误了时间,真是可惜啊。
一年之后,唐春山当了副县长,我当了政府办公室主任。我心里并不那么高兴。大家普遍认为,唐春山当副县长是实至名归,也是众望所归。只是我心里明白,官场的事情是很难说得清的。人们往往知道的只是结局,而不是过程。但只有过程才是最耐人寻味的。
原刊责编杨桂峰
【作者简介】李春平,男,1962年生,陕西省紫阳县人。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上海是个滩》、《上海夜色秀》、《我的多情玩伴》、《步步高》、《奈何天》、《李春平长篇小说文集》(三卷)等多部,有中篇小说《玻璃是透明的》、《读古长书》等三十余部。《玻璃是透明的》被北京电影制片厂改编为同名电影。现在陕西省安康学院任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2007…5…21 16:02:17 苹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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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在岁月里奔跑
梅 卓
茜 若
没想到我会在一个毫无准备的日子里见到茜若。坦率地说,在我美好的盼望中,我们的重逢是有着重大意义的,所以我曾经做过充分的准备,包括足够的心理准备,成功者的装扮,甚至说话的语气,看她时的眼神,站在她面前时的姿态,都在想象中拿捏好了的,但是我的等待太久了,盼望重逢的急迫心情也随着日子的流逝而渐渐平和,我甚至都有些恍惚,尤其是夏天,高原的旅游旺季,我得在三个月中挣足一年的花费,没办法,导游工作就是东奔西跑,在这种忙碌中,那些准备也因为迟迟无法得以实现而显得毫无意义了。
那天天气倒是不错。对天气的敏感源于我的职业,如果说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要注意的话,那就是天气,天气决定着我的衣食住行,天气决定着我的心情,如果天气好,带旅游团的概率就高,我的衣食住行就有了保障,所以心情也就好,如果天气不好,嗨,那一切可就太糟糕啦。
我戴着藏式礼帽,让两边帽檐帅气地卷起来,这是我心情好的特征之一。高原特有的晴朗让景点都有了清晰的轮廓,阳光直射而来,我在阳光下清点了旅游团的人数。旅游团里的男人们一律戴着傻里傻气的红色长舌帽,腰包鼓鼓的,他们是来寻找艳遇的。对他们来说,旅途中的风景固然不错,但如果没有一场艳遇,那么一路上消耗的时间和金钱都是白费,所以他们的眼睛盯在女人身上的时间比盯在景点上的要多得多。女人们不光戴着各种形状奇特的帽子,还打着阳伞,小包叮叮当当挂在屁股上,大呼小叫的,还没等我说完注意事项,她们已蜂拥到前面去做出各种娇姿留影了,她们看到的这座藏传佛教寺院似乎完全出乎她们心中的想象。
这个团三十二个人,大部分是女人,来自中国南方临海的城市,由于装扮新潮,个个显得年轻,其中一位女人挺大方,动不动就给我小费,让人费解,好在她并不因此而盛气凌人。当然,除了她灼热的目光外,小费我还是愿意挣到手的。还在刚出发的第二天,我就发现她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身边,对于我刻板的讲解,她表现出极大的热忱,目不转睛的目光直盯得我无处藏身,很久之前就已失去的脸红毛病竟差点又回来,我很懊丧,让脸皮在任何时候保持同样的温度,可是要花不少工夫的,总不能让一个认识十天就得分开的陌生女人破了我的道行,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我身边的一些女孩,来打发这可怕的十天神秘西藏游。
说女孩完全是自我安慰,其实她们也老大不小的,和我差不多,都是快到而立之年而不能立起来的,有收入,但不足以买到房子,男女朋友一大把,但没有情投意合的那一种……我们是多么孤独的一个群体啊……
一想到她们,好像很灵验似的,手机就响了,提示音乐告诉我这是卓嘎的来电,刚打开翻盖,就听她的声音吵吵闹闹地传来:“巴马,你到哪儿了?我刚回到城里,这趟可把我累坏了,不过还是要谢你啊,你回来我请你去吃布朗尼亚。”
卓嘎是我的同行,一名刚入道的导游,她最近手气不好,一直接不上团,她的遭遇让我想到自己刚干这一行时的情形,我有些同情她,这次她带的七日游,就是我让给她的,收入不错,听得出她高兴着呢,布朗尼亚可是城里最正宗的西餐厅,有我喜欢的黑椒牛扒和巴伐利红酒,还有那种恍若中产阶级的怡然气氛。
我对着电话说:“那你可得穿靓点儿呀,不然我带不出去。”
卓嘎毫不示弱道:“是我带你,你得扮酷,免得我朋友们说我没眼光。”
我正要挂机,忽然看到那女人正朝我走来,赶紧又对着话筒说:“说真的,我还挺想你的,我想你,你等着我啊。”
卓嘎没听到这话,她已经挂机了,我是对着嘟嘟的挂机声说的,但我的效果似乎达到了,我看到那女人已经走到面前,显然听到了我的话,她的表情上愣怔了几秒钟,大概不明白这么私密的语言在青藏高原竟然需要喊着说出来。
这座寺院高大的佛殿遮住了阳光,我们在佛殿的阴影下沉默了片刻。导游当了十年,对这些已经成为景点的寺院再熟悉不过了,一开始我还同游客们一起进去烧香拜佛,奉献一些功德钱,对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