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姆满意地笑了。
色姆
迷人的八月很快就来了。一望无际的晴空下,整座草原苍翠辽阔,初秋的凉爽更增添富足和快意,这是草原最美好最令人振奋的季节。骏马们经过一春一夏的精心照拂和恢复,已变得肩肥臀圆,体魄健壮,它们同高原特有的牦牛一道,被人们披红挂彩,正准备为跃上竞技场而大展风姿。
2007…5…21 16:03:23 苹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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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们裸露着臂膀,以天上卯星团的形状和方向,在地上扎下了七座华丽雍容的大帐篷:拉甲活佛居中,四散的是南甲千户、巴雅特王爷和妻子珠玛、果保百户、秀吉玛和其他两位部落头人。围绕着这七座帐篷的周围是一千多顶大大小小黑白相间的帐篷,从山坡上望去,这些帐篷组成了一座庞大的帐篷城,分散在赛马道的两侧。
妇女们全都穿上了称心如意的盛装,耳垂下和胸前佩戴着银坠子和护身符,她们将长长的头发装进镶满了各种松石的辫套里,当她们回头充满爱怜地斥责到处乱跑的孩子们的时候,黑油油的小辫子便呈现种种曲线,攀伏在那些优美的肩背上。她们骄傲地注视着不远处立在赛马前的昂首挺胸的丈夫们。许多老人则在不停地拨动右手的念珠,起劲地诵着六字真言:嗡玛尼叭米哄。
人们全部集中在一块空地上,仪式就要开始了。
拉甲喇嘛身着绛紫色袈裟,目光慈祥、仪态端庄地开始高唱了一段经文,然后走到空地中央,点燃了松枝柏枝组成的桑堆,桑烟悠扬而轻灵地飘荡向四周和天空,人群顿时激动起来,一条条纯白的、鹅黄的、湖蓝的色彩素净的哈达抛到拉甲的脚下,越来越多的唇在呼应六字真言,越来越多的脸在展示明朗、幸福与平和。
二十张一米见方的供盘被人抬到空地,一溜儿摆开:这些是献给草原保护神的供品,有颗粒饱满的青稞,还有水果、点心、炒面、美酒、白糖、干酪和新鲜酥油,青稞堆中插着吉祥的孔雀翎和野雉尾,在阳光下散发着美丽奇异的色彩。
拉甲喇嘛的祝福完毕后,南甲宣布赛马开始。
正当盛年的男人们斜背猎枪,腰挎藏刀,跃上金雕银鞍鲜红辔头的骏马上,昂然呼啸而过。观看着的妇女们,用手指戳着落伍的赛手,笑个不止。许多小孩打着口哨,红彤彤的小脸上眼睛瞪得特别亮。
帐子里坐着南甲和他尊贵的客人们,一边喝奶茶,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帐外的飞奔不停的马。
这一年一次的赛马会要举行整整七天,正是商人们交往贸易的大好时光,他们搭起布篷,在草滩上摆起长长的货物廊,大多是从拉萨运来的藏式日用品和马具,还有从川地运来的水果和茶叶,林林总总,令人流连忘返。
拉甲活佛喝过两碗茶后就起身回到自己的帐篷,他每天打坐修禅的时间到了。秀吉玛看见父亲果保的眼睛都快眯到礼帽的边沿上了,便笑道:“阿爸,这么快就累了?咱们让色姆唱一段助助兴吧。”她回头讯问主人:“怎么样?”
未待南甲答应,巴雅特王爷的小胡子里已咧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好嘛好嘛!”
南甲看到自己的妹妹珠玛也在一边微笑,便唤来罗拉:“色姆是谁?请来唱歌吧,客人们要听。”
色姆应邀走进帐子,鞠躬向各位大人道了吉祥。在座的头人们惊诧地张望这个羞涩不安的少女,她身穿黑色棉布长袍,腰间一条鲜红的绸带飘逸而下,黑色的礼帽上别了一支娇艳欲滴的野花,粉色的面颊纯朴未开,一派钟灵毓秀。
果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秀吉玛和珠玛也用手捂起嘴唇。
南甲和巴雅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尴尴尬尬地推托了一番。
色姆将一条绸质哈达系在青稞酒壶上,一手举壶,一手端起银杯,甜美圆润的歌声顿时缭绕在帐子里,传扬开去:
酒泉是雪山心灵里流出的甘露,
尊长们是银泉边饮露的麋鹿。
宴厅像圣洁辉煌的宝殿,
尊长们像仁慈的众神在宝殿里聚宴。
……
色姆一边唱一边将银杯献给了最年长的果保百户,果保连连摆手:“傻丫头,应该先献给主人,怎么?主次都不懂……”
“不行不行,”南甲又将敬酒的色姆指挥到果保面前:“您最年长,应该先您!”
俩人又推又让,又一起推到巴雅特王爷的面前,银杯里醇厚的酒香早已飘进王爷的嗅觉里,他大咧咧地端起杯子,对色姆说:“他们客气,我先喝了。”
就在这时,罗拉匆匆来报:“老爷老爷,马海买来了。”
马海买随着一声朗笑一步跨进帐里:“诸位,我也来凑热闹,咋不欢迎哩?”
巴雅特第一个跳起来连声说道:“失敬失敬,不知马将军来。”南甲一边让座,一边轻松地说道:“将军是过路吧?”
马海买拍拍千户的肩膀:“老兄真会开玩笑!都什么时候了,前方吃紧哩!马主席有令,除了上次给你说的那些税,还要缴纳一点枪支、麻袋、牛鞍、皮绳、牛毛帐篷和毛毯。”
南甲冷冷地说:“马主席还说啥?”
“前线吃紧哩!”马海买反复强调着,他两眼一转,看见了俏立一边的色姆,即刻来了兴趣:“这是谁家的丫头?”
“我家的。”果保的声音里僵硬着,他已不打瞌睡了,忧虑的眼神看了看秀吉玛。秀吉玛本来是要和几位姑娘一起避开的,可是马海买来得太快,她们只好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好再走动。
南甲没有一点好脸色:“将军这次来有何贵干?”
马海买转动着眼珠,嘿嘿笑道:“我说过的话你也没忘吧?不过,这次可以有个条件。”他淡黄色的眼珠里透着十二分的精明。
南甲奇怪道:“什么条件?”
“上次我说过的那些战需品可以用一个人来代替,”马海买用大拇指指着背后的色姆,“把这个丫头给我,三百个小伙子我就不要了。”
色姆迅疾地朝果保的身后躲去。大家看着南甲,南甲沉默了半晌,徐徐说道:“不行,她是我的妻子。”
意外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女人们低着头,巴雅特王爷搓着双手,叹息着,帐里一片沉默。
马海买旋即又大笑起来:“不好意思哪,这样吧,”他用下嘴唇努努秀吉玛:“用她换,她总不会也是你千户的妻子吧?”
“也是。”果保百户抢着说。
马海买不理果保,他直直盯着南甲一字一顿地说:“你不好好听马主席的话,也不爱护自己的百姓,我不管,我只管收税,我会再来,你如果还没有准备好,哼哼,枪子是不长眼睛的。”他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上马而去。
大家屏着气,看南甲来来回回地在帐中踱步,他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帐外的百姓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正兴高采烈地观看骑手们最有特色的超群技艺:骑手们在飞奔的骏马背上,倒立蹬腿,或倒仰在马背上,长长的衣袖飘扬着,都快挨到地上,或是捡拾一条条横陈赛道的哈达,或是反乘驰马,引起观众一阵阵叫好高潮,那些飞马射靶、滚翻射空等等惊险绝招,在人群中不时爆发出热烈的呼哨和掌声。
南甲终于停住脚步,瞥一眼帐外,说道:
“罗拉,去请拉甲活佛。”
阿依琼琼
我的伊扎故乡,那个遥远的老家,我的命运多舛的外祖母曾经告诉我,许多事情是可以预知的,比如运用占卜的方式,就能尽早预防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防患于未然,可是半个世纪前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可逆转。
部落里有一位人称阿依琼琼的老太太,就是一位占卜的高手,全部落最老的老人说他在童年时见阿依琼琼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背驼腰弯,肌肉松弛,头发纷披,又喜欢喃喃自语,她是整个伊扎部落兴旺的见证人,她似乎再也没有见老,因为她从没有年轻过。
据说阿依琼琼能在昏冥中与神来往,又因为她热爱人生,神便默许了她的长久存在,她的眼睛碧蓝碧蓝,她常常炯炯有神地宣称她看见了常人看不见的东西。阿依琼琼神秘的名字传播到草原的各个角落,只要是她下的结论,那肯定是准确无误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在伊扎部落需要她的时候,她出现了。
果保百户是笃信阿依琼琼的众人之一,他没有告知别人,就亲自请来了她,他说:“我老了,可是年轻人还得活着,我想知道。”
“年轻人,你想知道什么?”阿依琼琼眯着眼睛,她的上眼皮盖在下眼皮上,需要睁眼时,得两手翻开上眼皮才行。
果保百户行了大礼。她是长者,是尊贵的客人,又是他要寄托全部希望的人。
果保说:“千户大人一直不能和小女完婚,我知道现在危机重重,千户无法顾及个人私事,推迟不办,自有他的道理,可是孩子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父亲的,怎能坐视不管?所以请您告诉我,尊者,南甲千户愿意等到什么时候呢?”
阿依琼琼眯着眼睛,她开始祈祷。
“为生者开天门,为亡者断死门。”
拜跪着听取秘密预言的果保百户,耳朵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只见她在纸上画着什么,然后拿着那张纸,慢慢地舞起来。
通过暗淡的油灯之光,通过阿依琼琼舞着的身影的间隙,果保恍惚看到,那张纸上画着一匹枣红马,果保马上知道了,那是南甲千户最喜爱的坐骑,与南甲从不分离的伙伴。
枣红马画在纸上,那位轻盈的舞者飘乎乎地举着它,她与那匹马若即若离,画中枣红的颜色仿佛火一样,渐渐照亮了舞者的面庞。
舞者迷蒙的面庞上渐渐有了痛苦的表情。舞蹈也迟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