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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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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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闹自杀。她很快的上楼,拿出洛林人的蛮力顶开房门,发觉那房客在帆布床上打滚抽
搐。她把煤气炉捻熄,窗子打开,大量的空气一吹进来,亡命者便得救了。然后,李斯贝特
把他当病人一样安排着睡了,等他睡熟之后,她看到两间屋里除了一张破桌子,一张帆布床
和两只椅子之外,简直没有东西,她马上明白了自杀的原因。
    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她拿来念道:
    我是文赛斯拉·斯坦卜克伯爵,立沃尼亚省普勒利人。我的死与任何人无涉。柯丘什科
①说过:“波兰人是完了!”这便是我自杀的理由。
    身为查理十二麾下一个勇将的侄孙,我不愿意行乞。衰弱的身体使我不能投军。我从德
累斯顿到巴黎仅有的一百塔勒②,昨天用完了。抽屉内留下的二十五法郎是付这里的房租的。
    父母亲属都已故世,我的死用不着通知任何人。希望我的同胞不要责备法国政府。我并
没声明我是亡命者,我从没要求过什么,也没有遇到别的流亡者。巴黎谁也不知道有我这个
人。
    我到死都守着基督徒的信仰。但愿上帝赦免斯坦卜克家最后一个子孙!
    文赛斯拉    
  ①柯丘什科,十八十九世纪时波兰爱国志士。
    ②塔勒,德国旧货币名。

 
    临死的人还付清房租这种诚实,把贝特深深的感动了;她打开抽斗,果然有二十五法郎
在内。
    “可怜的青年!”她叫道,“世界上竟没有一个人关心他!”
    她下去拿了活计,到阁楼上来守护这个立沃尼亚的贵族。等到他醒来发觉有一个女人坐
在他床边,惊讶是可想而知的;他还以为是做梦呢。老姑娘做着制服上的饰带,欣赏他的睡
态,决心要照顾这可怜的孩子。然后,年轻的伯爵完全清醒了,她鼓励他,盘问他,想知道
怎么样能够使他谋生。文赛斯拉讲完了一生的历史,说他过去的职位是靠他艺术方面的天
赋,他一向爱好雕塑,但是学雕塑需要很长的时间,他没有钱支持;此刻他身体又吃不消做
劳力的工作或是大件的雕塑。李斯贝特听了这些话莫名其妙,只回答说,在巴黎机会多得
很,一个有志向的人应该在这儿活下去。从来没有勇敢的人在巴黎饿死的,只要有耐性。她
又说:
    “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姑娘,一个乡下女人,居然也能够自给自足。你听我说,我有点
儿积蓄,要是你肯认真工作,你的生活费,我可以一个月一个月的借给你;可是一定得十分
严格的生活,决不能荒唐胡搅!在巴黎,一天只有二十五铜子也能吃顿饭,早上一顿我可以
跟自己的一起做。另外我替你置办家具,你要学什么,我替你付学费。我为你花的钱,你给
我一张正式的借据,等你挣了钱再还我。可是你不工作的话,我就不负责任,不管你了。”
    “啊!”可怜的家伙叫道,他还没有忘掉死亡的痛苦,“怪不得各国亡命的人都想跑到
法国来,象炼狱里的灵魂都想走入天堂一样。到处都有热心人帮助你,连这种阁楼上都有!
这样的民族真是了不起!亲爱的恩人,你是我的一切,我是你的奴隶!跟我交个朋友吧。”
他说着做出一副惹人怜爱的姿态,那是波兰人常有而被误认为奴颜婢膝的表情的。
    “欧!不行,我太忌妒,你要受罪的;可是我愿意做你的同伴。”
    “噢!你不知道我在举目无亲的巴黎挣扎的时候,真想求一个人收留我,哪怕他是专制
的暴君也好!我恨不得回去,让沙皇送我上西伯利亚!……现在你来做我的保护人吧……我
一定好好的工作,虽然我本来不是坏人,我可以变得更好。”
    “你能不能完全听我的话,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她问。
    “行!……”
    “那么我把你当做我的孩子,”她很高兴的说,“啊,我有了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孩
子了。好,咱们就开始。我要下楼去弄吃的,你穿起衣服来,听我拿扫帚柄敲你的楼板,你
就下来跟我一块吃早饭。”
    下一天,贝特送活计出去,向那些工场主人把雕塑这一行打听了一番。问来问去,她居
然发现了佛洛朗和沙诺的工场,是专门熔铸、镂刻、制造考究的铜器和上等银器餐具的铺
子。她带了斯坦卜克去要求当雕塑的学徒。这提议当然有点儿古怪,因为铺子里只替巴黎最
出名的艺术家代做浇铜工作,并没有人在那里雕塑。可是老姑娘的固执,终于把斯坦卜克安
插了进去,画点儿装饰图样。斯坦卜克很快学会了这一部份的塑造,又独创一些新花式。他
的确有天才。学完镂刻之后五个月,他结识了有名的斯蒂曼,佛洛朗铺子的主任雕刻师。过
了二十个月,文赛斯拉的本领超过了老师。但二年半中间,老姑娘一个钱一个钱聚了十六年
的积蓄,全部花光了。一共是二千五百法郎的现洋!这笔本来预备做终身年金的款子,现在
变了波兰人的一张借据。这时候李斯贝特只能象年轻时代一样的工作,来应付立沃尼亚人的
开支。她一发觉手里拿的只是一张白纸而不是金洋,便急得没了主意,去找里韦先生商量
了。十五年来,他已经和这位手下第一名能干女工交了朋友,做了她的参谋。听到这桩离奇
的故事,里韦先生和里韦太太把贝特埋怨一顿,当她疯了,又大骂一阵亡命之徒,因为他们
复国运动的阴谋,破坏了商业的繁荣,破坏了不惜任何代价都得维持的和平。然后夫妇俩怂
恿老姑娘,去想法取得生意上所谓的保障。里韦先生说:
    “这家伙所能给你的保障,只有他身体的自由。”
    阿希勒·里韦是商务法庭的裁判,所以他又说:
    “对于一个外国人,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一个法国人坐了五年牢,债没有还,照样会放
出来,那时只有他的良心能够逼他料理债务,而他的良心是永远坦然的。可是一个欠债的外
国人,进了监狱就休想出来。把你的借票给我,把它过户给我的司账员,教他向法院备案,
把你们两人一齐告上,然后经过两造申辩之下,可以取得一个倘不偿付即可拘禁的判决;这
些手续办妥之后,他对你要另签一份协议书。这样,你的利息可以一直算下去,而你也有了
武器,随时随地可以对付那个波兰人了!”
    老姑娘就让人家把手续办妥,告诉她的被保护人不要惊慌,那仅仅为了借一笔钱,不得
不向一个放高利贷的债主提供的保证。这种托辞也是商务裁判给想好的。天真的艺术家,一
味信任他的恩人,把官契①拿来点了烟斗。他是抽烟的,象有什么悲伤或过剩的精力需要镇
静的人一样。有一天,里韦先生拿一宗案卷给斐歇尔小姐看了,说:    
  ①法国政府的印花纸,专供订立正式契据之用。

 
    “现在文赛斯拉·斯坦卜克给绑起来了,二十四小时之内,你可以送他进克利希监狱关
到老死。”
    诚实可敬的商务裁判,这一天因为做了一件坏善事而觉得很满意。在巴黎,行善真是方
式繁多,上面那个古怪的名词的确代表某一种变格的善事。立沃尼亚人一朝给商业手续束缚
停当之后,只有还清债务的一法了,因为那位有名的商人是把文赛斯拉当做骗子的。热心、
正直、诗意,他认为在买卖上全是祸水。里韦觉得斐歇尔小姐是上了波兰人的当,所以为了
她的利益,特意去拜访斯坦卜克最近才脱离的厂商。斯蒂曼,——他是靠了巴黎金银细工业
中一般出色的艺术家的协助,把法国艺术推进到可以跟佛罗伦萨派和文艺复兴媲美的,——
恰巧在沙诺的办公室里,碰上里韦来打听一个波兰亡命徒叫做斯坦卜克的底细。
    “你把斯坦卜克叫做什么?”斯蒂曼冷冷的反问,“或许是我从前的一个学生,年轻的
立沃尼亚人吧?告诉你,先生,他是一个大艺术家。人家说我自以为狠得象魔鬼,那可怜的
家伙却不知道他可以做一个上帝呢……”
    “啊!”里韦先满意的哼了一声,然后说:“就是塞纳省的商务裁判,虽然你对我说话
不大客气……”
    “噢!对不起,推事先生!……”斯蒂曼举手行了一个礼。
    “可是你的话使我很高兴,”推事往下说,“那么这年轻人将来是能够挣钱的
了?……”
    “当然,”沙诺老人回答,“可是要工作才行;要不离开这里,他早已挣了不少啦。没
有法儿,艺术家都怕拘束。”
    “因为他们感觉到自己的价值和尊严,”斯蒂曼回答,“我不怪文赛斯拉独自去求名,
想成功一个大人物,这是他的权利!可是他走了,我是大受损失的!”
    “哎,哎,”里韦叫道,“这就是年轻人的野心,一出校门便自命不凡……干吗不先得
了利,再求名呢?”
    “捞钱是要弄坏手的!”斯蒂曼说,“我们认为,有了名才有利。”
    “有什么办法!”沙诺对里韦说,“又不能束缚他们……”
    “他们会咬断缰绳的!”斯蒂曼又顶了一句。
    “所有这般先生,”沙诺望着斯蒂曼说,“才气高,嗜好也不少。他们乱花乱用,结交
女人,把钱望窗外扔,再没功夫做他们的工作,再不把接下的定货放在心上。我们只能去找
一批工匠,本领不如他们,可是一天比一天有钱。于是他们抱怨时世艰难,却不知要是他们
肯卖力,黄金早已堆得象山一般高了……”
    “哎,你教我想起,”斯蒂曼说,“那个大革命以前的出版商吕米尼翁老头,他说:要
是我能够使孟德斯鸠,伏尔泰,卢梭,老是穷得要命,把他们关在我的阁楼上,把他们的裤
子锁在衣柜里,那时候,他们可以写出多少好书,让我大大的发笔财哩!——呕,要是美丽
的作品能够象钉子一般制造出来,那么找掮客不就得了吗?废话少说,给我一千法郎!”
    里韦老头回家的路上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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