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孩子,原原本本说给你爸爸听罢,”他故意娇声娇气的装做镇静。
当父亲答应严守秘密之后,奥棠丝把她和贝姨的谈话讲了一个大概。然后,回到家里,
她把那颗银印拿给父亲看,证明她料事的聪明。父亲对于姑娘们在本能冲动之下所表现的聪
明机巧,不由得暗暗佩服,因为他承认,那单相思一夜之间给天真的姑娘出的主意,的确简
单得很。
“我刚才买的那件精品,你就可看到,快要送来了。而且亲爱的文赛斯拉要陪着古董商
一块儿来……能够塑出这样东西的作者一定会挣大钱的,可是你得凭你的面子,替他招徕一
座雕像,然后送他进法兰西研究院……”
“你瞧你急成这个样子!由你的意思,你在法定限期内就会结婚,就是说在十一天之
内……”
“要等十一天吗?”她笑着回答,“可是我五分钟之内就爱上了他,好象你当年一看见
妈妈就爱上了一样!而且他也爱我,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两年。”她看见父亲做着一个手
势,又说:“是的,他一双眼睛简直是十大扎情书。再说,一经证明他确有天才之后,你和
妈妈还会不要他吗?雕塑是最高的艺术啊!”她又是拍手又是跳,“噢,让我统统告诉了你
罢……”
“难道还有旁的事吗?……”父亲笑着问。
多嘴而绝对的天真,教男爵完全放了心。
“还有一句最要紧的话呢。我没有认识他就爱上了他,可是从我一个钟点以前见到他之
后,我简直疯了。”
“太疯了一点,”男爵说,他很高兴看到这种天真的热情。
“我告诉了你心里的话,你可不能责备我。你瞧,能够对爸爸嚷着‘我有了爱人了,我
快活了!’岂不痛快!你看吧,我的文赛斯拉是怎么样的。呕!一张不胜哀怨的脸!一对灰
眼睛,全是天才的光辉!……又是一表人材!你认为怎么样?立沃尼亚是不是一个美丽的地
方?……哼,让贝姨嫁给这个青年人!她可以做他母亲呢!……这不是害死人?……我才妒
忌她帮了他的忙呢!我想她对我的婚姻一定不会高兴的。”
“好孩子,咱们什么都不能瞒你的母亲。”
“那么要把银印拿给她瞧了,而我是答应不欺骗贝姨的,她怕母亲笑她。”
“你为了图章那么守信用,却不怕挖掉贝姨的情人!”
“我为了图章发过誓,却没有为图章的作者答应过一句话。”
这一节简单纯朴,大有古风的爱情,跟这个家庭的内幕非常调和;所以男爵把女儿对他
的信任夸奖了一番,嘱咐她从此以后应当把事情交给懂得世故的父母去办。
“要知道,孩子,你姨母的那个爱人是不是伯爵,有没有合格的证件,他的品行有什么
保证等等,都不是你能够决定的。至于你姨母,二十年以前已经回绝了五头亲事,现在不至
于再从中作梗,那由我去对付就是了。”
“听我说,爸爸;要是你愿意我结婚,你得等到签婚约的时候,才可以向姨母提……这
个问题我盘问了她有半年!……
嗯,她真有点儿不可解的地方……”
“什么?……”父亲觉得很奇怪。
“关于她的爱人,只要我把话说得过分一些,哪怕是笑着说的,她的眼睛就不善。你去
打听你的;我这方面让我自己来把舵。一切不瞒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基督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你便是回来的孩子中的一个,”男爵带着点取笑
的口吻。
吃过午饭,外面通报说古董商和艺术家送东西来了。女儿突然之间的脸红,使男爵夫人
先是不安,继而留神;而奥棠丝的羞怯、眼中的热情、马上给母亲窥破了秘密,那是她年轻
的心中抑捺不住的。
斯坦卜克浑身穿着黑衣服,在男爵眼中的确是一个很体面的青年。
“你能够雕一座大型的铜像吗?”他拿着新买的作品问。
深信不疑的欣赏了一会,他把铜像递给不大懂得雕塑的太太。
“不是吗,妈妈,多美啊!”奥棠丝咬着母亲的耳朵说。
“人像!男爵先生,那并没象处理这座时钟那样难,你瞧,掌柜的把这件作品也给带来
了,”艺术家回答。
古董商忙着把爱神想抓住十二时辰的那个蜡塑模型,安放在饭厅里的碗柜上。
“把这座钟留在这儿吧,”美丽的作品把男爵看呆了,“我要拿给内务大臣和商业大臣
瞧瞧去。”
“这年轻人是谁啊,你感到那么大的兴味?”男爵夫人问女儿。
古董商发觉少女和艺术家眼神之间有着默契,便装出内行的,莫测高深的神气说:
“一个艺术家要是有相当的资本利用这副模型,可以赚到十万法郎。八千法郎一座,只
要卖掉二十座就行啦。每座本钱不过三千;把它们编上号码,再把模型毁掉,一定能找到二
十个收藏家,肯买这件总数有限的作品。”
“十万法郎!”斯坦卜克嚷着,把古董商,奥棠丝、男爵、男爵夫人、一个一个的瞧过
来。
“对呀,十万法郎!”古董商说,“我要有钱,我就花两万法郎把它买下来;模型毁掉
之后,那就成了独一无二的财产……一个大老会花三万四万的,把这件作品买去装饰他的客
厅。艺术品中从没有过一座雅俗共赏的时钟,而这件作品,先生,的确解决了这个难
题……”
“这是给你的,先生,”奥棠丝给了古董商六块金洋①,把他打发了。可是艺术家送他
到门口嘱咐道:
①每块值二十法郎。
“对谁都别说你到这儿来过。有人问你铜像送到哪儿,就说送给埃鲁维尔公爵,那位有
名的收藏家,住在沼地街的。”
古董商点了点头。男爵看见艺术家回进屋子,便问:
“你贵姓哪?”
“斯坦卜克伯爵。”
“有证明文件没有?”
“有的,男爵,是俄文和德文的,可是没有经过官方签证……”
“你能不能塑一座九尺高的人像?”
“能,先生。”
“那么我要去跟几位先生商量,要是他们满意你的作品,我可以让你承揽蒙柯奈元帅的
像,预备送入拉雷兹神甫公墓,立在他墓上的。陆军部和前帝国禁卫军军官,捐了很大一笔
款子,所以我们有挑选艺术家的权。”
“噢!先生,那是我的运气喽!……”斯坦卜克对着接二连三的有事愣住了。
“你放心,”男爵和颜悦色的回答,“我要把这座铜雕跟这个模型拿给两位大臣去瞧,
要是他们赏识的话,你就走运了……”
奥棠丝抓起父亲的手臂,拚命的拧着。
“把你的文件拿来;你的希望,对谁都别提,连对我们的贝特老姨也不能说。”
“怎么!李斯贝特?”于洛太太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结局,却猜不透所用的方法。
“我可以替夫人塑一座胸像,证明我的能力……”文赛斯拉补上一句。他欣赏于洛夫人
的美,正在把母女两个比较。
“哎,先生,可能你的前程很远大呢,”男爵被斯坦卜克文质彬彬的仪表迷住了,“不
久你就会知道,在巴黎,一个人单靠他的才具是不会长久的,只有持久的工作才会成功。”
奥棠丝红着脸,把一口装着六十块金洋的精美的阿尔及利亚钱袋,递给文赛斯拉。艺术
家始终脱不了他的贵族气,看到奥棠丝脸红,也不禁流露出羞怯的神色。
“这是不是你的作品第一次卖钱?”男爵夫人问。
“是的,夫人,这是我艺术工作的第一次酬报,却不是第一次出卖劳力,因为我做过工
人……”
“那么,希望我女儿的钱给你发个利市!”于洛夫人回答。
男爵看见文赛斯拉老提着钱袋不收起来,便说:
“你放心收起来罢。这笔钱将来会由一个大老还给我们的,说不定什么亲王之流,为了
要谋这件美丽的作品,肯出几倍的价钱向我们收买的。”
“噢!爸爸,不行,我不肯出让的,哪怕是王太子要,我也不肯呢!”
“我可以替小姐另外雕一座更美的……”
“那不是这一座啦,”她说完又觉得说得太多了,羞得躲到花园里去了。
“那么我回家去把模型与阴模一齐毁掉罢!”斯坦卜克说。
“好吧,你把文件拿来,不久我就有回音给你,要是你的一切都跟我预料的一样。”
听到这一句,艺术家不得不告辞了。对于洛夫人和奥棠丝行过礼——她特意从花园中进
来受他这个礼,——他到杜伊勒里花园中去溜了一会,暂时不能、也不敢回到阁楼上去受暴
君的盘问,把他的秘密逼出来。
奥棠丝的爱人,想象中一下子有了多少题材,又是群像又是人像;他觉得精神百倍,直
有亲自斫凿大理石的力气,象那个也是身体娇弱的卡诺伐一样①。奥棠丝把他改变了,他马
上有了灵感。
①卡诺伐(1757—1822),意大利名雕塑家。
“哎!哎!”男爵夫人对她的女儿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亲爱的妈妈,你刚看到咱们贝姨的爱人啦,现在是我的啰,我希望。……可是你得闭
上眼睛,装做不知道。天!我本想瞒着你的,现在都给你说了罢……”
“好啦,再见,孩子们,”男爵拥抱了女儿跟妻子,“或许我要去看看山羊,从她那儿
我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关于那个青年。”
“爸爸,留神哪!”奥棠丝又嘱咐了一遍。
奥棠丝讲完了她诗一般的故事,最后一节便是当天早上的情形,男爵夫人叫道:
“噢!孩子!亲爱的孩子,世界上最狡猾的还是天真!”
真正的热情自有它的本能。让一个好吃的人在一盘果子中挑,他不大会错的,甚至用不
着看,就能抓到最好的。同样,让一般有教养的女孩子,绝对自由的去挑选她们的丈夫,要
是所挑中的男人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