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瞧,克勒韦尔先生,男爵对我挺好,要代我付房租咧……”
“哼,能有多久噢。你等着瞧吧。男爵哪儿来的钱?”
“那我不知道。可是他花了三万多装修新屋,给那位好出身的小太太……”
“好出身!怎么,还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坏蛋,他倒得意啦!怎么就轮到他一个
人?”
“一个有夫之妇,极上等的,”贝姨又说。
“真的?”克勒韦尔一方面动了欲火,一方面听到上等女人这几个奇妙的字,睁大了眼
睛,放出光来。
“真的;又会音乐,又是多才多艺,二十三岁,脸蛋儿又俏又天真,皮肤白得耀眼,一
副牙齿象小狗的,一对眼睛象明星,一个美丽无比的额角……一双小巧玲珑的脚,我从来没
有见过,不比她束腰的那片鲸鱼骨大。”
“耳朵呢?”克勒韦尔听到人家描写色情的部份,马上兴奋得了不得。
“上谱的,”她回答。
“是不是小手?……”
“告诉你,一句话说尽,这是女人之中的珍珠宝贝,而且那么端庄,那么贞洁,那么温
存!……一个美人,一个天使,雍容华贵,无美不备,因为她的父亲是一个法国元帅……”
“法国元帅!”克勒韦尔提高了嗓子直跳起来。“天哪!该死!混账!……啊!下流
坯!——对不起,贝姨,我气坏了!
……我愿意出十万法郎,我相信……”
“是啊,我告诉你那是一个规矩的、正派的女人。所以男爵着实花了一笔钱。”
“他一个钱都没有啦……我告诉你。”
“可是他把她丈夫捧上去啦……”
“捧到哪儿?”克勒韦尔苦笑着问。
“已经提升了副科长,还要得十字勋章,做丈夫的还会不巴结吗?”
“哼,政府应当留点儿神,不能滥发勋章,污辱我们已经受过勋的人,”克勒韦尔忽然
动了义愤。“可是他怎么能够左右逢源,这个讨厌的老男爵?我觉得我也不见得比他差
呀,”他照着镜子,摆好了姿势。“爱洛伊丝常常说我了不起,而且在女人们决不撒谎的时
候说的。”
“噢!”贝特回答说,“女人是喜欢胖子的,他们多半心地好。在你跟男爵之间,我,
我是挑你的。于洛先生很风雅,生得漂亮,有气派;可是你呀,你生得结实,而且,呕……
你似乎比他更坏!”
“真是奇怪,所有的女人,连那些虎婆都是喜欢坏男人的!”克勒韦尔嚷着,得意忘形
的走过来搂着贝姨的腰。
“问题不在这里,”贝特接着说,“要明白一个女人到手了那么些好处,决不肯为了区
区小惠就欺骗她的保护人的;代价恐怕不是十几万法郎的事,因为这位小太太的丈夫两年之
内会升做科长……可怜的小天使是为了穷才跳火坑的……”
克勒韦尔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暴躁得不得了。他不做声,可是他的欲火受了李斯贝特的
挑拨,简直坐立不安。这样的过了一会,他说:
“那么他对这个女人是割舍不得的了?”
“你自己去想罢!”李斯贝特回答,“据我看,他还没有搅上手!”她把大拇指扳着大
白门牙,得的一声,响了一下。
“可是已经送了一万法郎的礼。”
“噢!要是我能够赶在他前面,倒是一出好戏!”
“天哪!我真不应该对你多嘴的,”李斯贝特装做后悔的神气。
“不,我要教你那些亲属丢脸。明儿我替你存一笔终身年金,五厘利,你一年好有六百
法郎进款,可是我意中人的姓名、住址、一切、你都得告诉我。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个上等女
人,我平生大志就是想见识见识。穆罕默德天堂上的美女,比起我想象之中的上等女人,简
直谈不上。总之,这是我的理想、我的痴情、痴情到觉得于洛太太永远不会老,”他这么说
着,不知他这一套居然和十八世纪的风流思想暗合。“喂,李斯贝特,我决定牺牲十万二十
万的……啊!孩子们来了,他们正从院子里走进来。你告诉我的,我只做不知道,我可以对
你赌咒,因为我不愿意男爵疑心你……这个女人,他一定喜欢得要命罗,我那老伙计!”
“吓!他魂都没有了!”贝特说,“他没有办法搅四万法郎嫁女儿,为了这次私情却容
容易易的张罗了来。”
“你觉得那女人喜欢他吗?”
“他这种年纪!……”老姑娘回答。
“噢!我真糊涂!我自己就答应爱洛伊丝养着一个艺术家,象亨利四世允许他的情妇加
布里埃尔跟贝勒加德私通。唉!一个人就怕老!老!——你好,赛莱斯蒂纳,你好,我的贝
贝;小娃娃呢?——啊!在这里!真是,他慢慢的在象我了。——
好哇,于洛,你好哇?咱们家里又要多一头亲事啦。”
赛莱斯蒂纳和丈夫一齐望着李斯贝特对克勒韦尔递了个眼色,然后假惺惺的回答:
“谁的?”
克勒韦尔装做会心的神气,表示他虽然多了一句嘴,他会挽救的。他说:
“奥棠丝的喽,可是还没有定局。我才从勒巴家回来。有人替包比诺小姐提亲,说给咱
们那个巴黎大理院法官,他很想到外省去当院长呢……呕,咱们吃饭罢。”
贝姨
六
七点,李斯贝特已经搭了街车回家,她急于要去看那个骗了她二十来天的文赛斯拉。她
带给他一小篮水果,是克勒韦尔亲自装满的,他现在对他的贝姨格外亲热了。她奔上阁楼的
速度,几乎喘不过气来。艺术家正在把一口匣子上的花纹收拾完工,预备送给他亲爱的奥棠
丝。匣盖四周刻着绣球花,中间有几个爱神在游戏①。可怜这爱人,为了张罗一笔钱做这口
孔雀石的匣子,不得不替佛洛朗-沙诺工厂做了一对枝形烛台,明明是两件精品,可是把所
有权放弃了。
①奥棠丝的名字与绣球花仅差一二字母。
“这几天你工作太多了,好朋友,”李斯贝特一边说一边抹着他脑门上的汗,吻了他一
下。“八月里忙成这个样子,我怕是危险的。真的,你要把身体搅坏了……喂,这是克勒韦
尔先生家里的桃子、李子……你不用这样辛苦,我已经借到两千法郎,要是你能够卖掉那座
钟,没有意外,我们一定能还这笔债……可是我有点儿疑心那债主,他送了这张官契来。”
她把催告清偿与执行拘禁的公事,放在蒙柯奈元帅像的草样下面。文赛斯拉放下绣球花
的泥塑吃水果,她把花枝拿在手里,问:“这好看的东西你替谁做的?”
“替一个首饰商。”
“哪个首饰商?”
“我不知道,是斯蒂曼叫我捏的,他等着要。”
“这是绣球花呀,”她声音异样的说,“怎么你从来没有替我做点儿什么?难道要弄一
只戒指呀,小匣子呀,无论什么纪念品,竟是那么不容易吗?”她说的时候,恶狠狠的瞪着
艺术家,他幸而低着眼睛没有看见。“你还说爱我呢!”
“你不相信吗,小姐?……”
“哼!听你小姐两字叫得多热烈!……你瞧,自从看见你快要死过去的那一天起,我心
上除你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我把你救活之后,你说你是我的了,我从没跟你提这句话,
可是我自己许下了愿,没有忘记!我心里想:‘既然这孩子自愿交托给我,我要使他快活,
使他有钱!’我可是做到了,替你找到了财路!”
“怎么的?”可怜的艺术家这几天得意忘形,又是太天真了,想不到人家给他上当。
“是这样的,”李斯贝特往下说。她看着文赛斯拉,越看越欢喜;他眼中表现的是儿子
对母亲的爱,同时也流露出他对奥棠丝的爱;这一点使老姑娘误会了。她生平第一次,发见
一个男人眼中射出热情的火焰,以为是她引起的。
“克勒韦尔先生答应投资十万法郎,让我们开一个铺子,要是,他说,你肯娶我的话。
胖老头儿竟有些古怪念头……
你意思怎么样?”她问。
艺术家脸孔发白象死人一样,对恩人眨了眨黯澹无光的眼睛,把他所有的思想都表现了
出来。他张着嘴愣在那里。
“再明白也没有,你这个表情是说我生得奇丑!”她苦笑着说。
“小姐,我的恩人对我是永远不会丑的;我对你的确极有感情,可是我还不到三十岁,
而……”
“而我已经四十三!哼,我的堂姊于洛太太已经四十八,还能教人颠倒;可是她呀,她
是美人!”
“小姐,相差十五岁,怎么过夫妻生活?为我们自己着想,就应该仔细考虑。我的感激
决不下于你的恩惠。再说,你的钱不久也可以还你了。”
“我的钱!噢!你把我当做没有心肝的、放印子钱的债主。”
“对不起!可是你再三跟我提到钱的事……总之你是我的重生父母,请你不要毁了我。”
“你想离开我,我明白了,”她侧了侧脑袋,“你这个纸糊一样的人,哪儿来的勇气,
胆敢忘恩负义?你居然不信任我,不信任你的本命星君?……我常常为了你工作到深更半
夜!把一辈子的积蓄交给了你!四年功夫,我分给你面包,一个可怜的女工的面包,我什么
都借给你,连我的勇气都给了你!”
“小姐,得了吧!得了吧!”他跪下来握着她的手,“不用多说了!三天以后,我会告
诉你,把一切告诉你;”他吻着她的手:“让我,让我快活罢,我有了爱人了。”
“那么,好,你去快活吧,我的孩子,”她说着站了起来。
然后她吻他的额角,吻他的头发,那股疯狂的劲儿,象一个判了死刑的囚犯体味他最后
半天的生命。
“啊!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跟我爱人一样的了不起,”可怜的艺术家说。
“因为我还是爱你,所以为你的将来担心,”她沉着脸说。
“犹大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