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情人,受到屈辱的体面上尉,在无可奈何中忽然软化,却让她紧张到快要破裂的神经松弛
了下来;她拧着自己的手,哭做一团,昏昏沉沉的,连克勒韦尔跪着吻她的手都不曾抗拒。
“天哪!怎么办呢?”她抹了抹眼泪,“做母亲的能够硬着心肠眼看女儿憔悴吗?她将
来怎办呢:这样的人品,天赋那么厚,在母亲旁边过着那么贞洁的生活!有些日子,她一个
人在花园里散步,就无缘无故的悲伤;我还发现她眼睛泪汪汪的……”
“她二十一岁啦,”克勒韦尔说。
“要不要送她进修道院呢?遇到这等危机,宗教也往往压制不了天性,受过最虔诚的教
养的姑娘,也会失掉理性的!——哎,先生,你起来呀,你还不明白,我们之间一切都完了
吗?我对你厌恶到了极点,做母亲的最后的希望都给你毁掉了!……”
“要是我把你的希望救回来呢?……”他说。
于洛太太瞅着克勒韦尔,那副精神错乱的表情,使他的心软了一软;可是想到那句我对
你厌恶到极点的话,他又把心中的怜悯压了下去。正人君子往往过于耿直,不知道利用性情
气质,微言奥旨,去拐弯抹角的应付一个为难的局面。
“这个年月,象奥棠丝小姐那样漂亮的姑娘,没有陪嫁就没有人要,”克勒韦尔板着脸
说,“她那种美女,做丈夫的见了要害怕的;好比一匹名贵的马,需要太多的钱照料,决不
会有多少买主。你能搀着这等女人在街上走吗?大家都要瞅着你,跟在你后面,打你太太的
主意。这种招摇,凡是不想跟情敌决斗的男人都要觉得头痛,因为结果,情敌决不止一个两
个。照你的处境,要嫁掉女儿只有三条路:由我帮忙,你却不愿意!这是一条;找一个六十
岁的老头,很有钱,没有孩子而想要孩子的;这种人固然不容易找,可是还能碰上;养着约
瑟法和珍妮·卡迪讷的老头儿有的是,干吗就找不到一个用明媒正娶的方法做这种傻事的
人?……要是我没有赛莱斯蒂纳和两个外孙,我就会娶奥棠丝;这是第二条!最后一条路是
最方便的……”
于洛夫人抬起头来,不胜焦急的瞅着老花粉商。
“巴黎是一切有魄力的人集中的地方,他们象野生的植物,在法国土地上自生自发的长
起来;其中有的是无家无室的人才,有的是无所不为的勇气,发财的勇气……呕,那些人
哪……(在下当年就是其中一个,我还认得不少呢!……二十年之前,杜·蒂耶有些什么?
包比诺有些什么?……两个人都在皮罗托老头铺子里鬼混,除了向上爬的欲望以外,什么资
金都没有!可是我认为,志气跟大资本一样值钱!……资本是吃得完的,志气是吃不完
的!……我自己又有些什么?还不是一心向上,还不是一股勇气罢了!杜·蒂耶,今天跟哪
个大人物都比得上。小家伙包比诺,伦巴第街上最殷实的药材商,当了议员,如今又当了大
臣……)呕!巴黎只有那般做买卖的、写文章的、画画的冒险家,才会娶一个不名一文的漂
亮女子,因为他们具备各种各样的勇气。包比诺先生娶皮罗托小姐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要一
个钱的陪嫁。这些人都是疯子!他们相信爱情,就象他们相信自己的运气,相信自己的能力
一样!……你不妨去找一个有魄力的人,他要是爱上了你女儿,会不顾眼前而娶她的。你得
承认,我这种敌人是够慷慨的了,因为我给你出的主意对我是不利的。”
“啊!克勒韦尔先生,如果你想做我的朋友,就应该放弃你荒谬的念头!……”
“荒谬?太太,不要自暴自弃,你看看你自己吧……我爱你,你早晚会依我的!我要有
朝一日能够对于洛说:“你抢了我的约瑟法,我占了你的老婆!……’这是以牙还牙的老法
律!我一定要实现我的计划,除非你变得奇丑。而且我一定成功,你听我的理由,”他重新
摆正姿势,瞅着于洛太太,停了一会,又说:“你既找不到一个老头儿,也找不到一个痴情
的青年人。你疼你的女儿,决不肯把她送给一个老色鬼摆布;同时你,于洛男爵夫人,帝国
禁卫军榴霰兵团司令的弟媳妇,决没有勇气招一个苦干的光棍做女婿,他眼前的地位就教你
受不了,因为他也许只是一个普通工人——现在某个百万富翁,十年之前就不过是一个机器
匠;——也许只是一个监工,一个什么厂里的工头之类。等到后来,眼见你二十岁的女儿很
可能因冲动而失节的时候,你就会对自己说:‘那还不如让我来失节;如果克勒韦尔老头肯
替我守秘密,我就好赚到女儿的陪嫁,二十万法郎,代价是十年的关系,跟这个从前的花粉
商,克勒韦尔老头!……’我惹你心烦,我说的是极不道德的话,是不是?可是如果你疼女
儿的热情揪着你的心,你自会跟一般爱儿女的母亲一样,想出理由来依我……总而言之,奥
棠丝的利益,早晚会使你想出理由,逼你的良心投降的……”
“奥棠丝还有个舅公呢。”
“谁?斐歇尔老头吗?……他自顾还不周呢,而且又是受男爵的累,凡是他搜括得到的
地方都给他搜括到了。”
“还有于洛伯爵……”
“噢!太太,你丈夫已经把老将军的积蓄挤干了,装修他歌女的公馆去了……呕,难道
你不给我一点儿希望就让我走吗?”
“再会,先生。你为我这种年纪的女人害的相思病,是容易治好的,你会弃邪归正。上
帝保佑苦难的人……”
男爵夫人站起身子,叫上尉非告辞不可,她把他逼进了大客厅。
“这种破落地方是美丽的于洛太太住的吗?”
说罢他指着一盏旧灯,一座镀金褪尽的吊灯,经纬毕露的地毯,以及一切破烂东西,使
这间白地描金的大客厅,成为帝政时代大场面的残骸。
“先生,这些都照出贞洁的光辉。我不想要什么富丽堂皇的家具,而把承你夸奖的我的
美貌,变了陷人坑,变了销金窟!”
克勒韦尔咬咬嘴唇,听出那两句是他刚才骂约瑟法贪心的话。
“苦苦守节,为着谁哟?”他说。
这时男爵夫人已经把老花粉商打发到客厅门口。
“为一个好色之徒!……”他补上一句,装出一副百万家私的正人君子的嘴脸。
“要是你的话不错,先生,那么我的守节也就不无可取了。
这不是说完了吗?”
她象打发一个讨厌人似的,对上尉行了礼,急急忙忙回身进去,不曾看到他最后一次的
摆姿势,也没有留神到他告别时带着威吓意味的态度。她跑去打开窗门,走路的神气高傲而
庄严,仿佛罗马斗兽场中的殉道者。可是她筋疲力尽,在全部都是蓝颜色的上房中,望便榻
上颓然坐下,好似一个快要病倒的人。她直瞪着眼,瞅着女儿和贝姨在那里唧唧哝哝的破亭
子。
从结婚的最初几天一直到这个时候,男爵夫人爱她的丈夫,象约瑟芬爱拿破仑一样,是
那种钦佩的,母性的,一味护短的爱。她虽不知道克勒韦尔刚才说的细节,却很知道二十年
来男爵几次三番的对她不忠实;她故意闭上眼睛装不看见,只是默默的流泪,嘴里从来不溜
出一言半语的埋怨。这种天使般的温柔,博得了丈夫的敬重,把她当做神明一般的礼赞。一
个妻子对丈夫的温情,把他捧得高高在上的敬意,在家庭中是有传染性的。奥棠丝一向把父
亲当做一个模范丈夫。至于小于洛,从小只知道佩服男爵,——谁都当他是辅翼拿破仑的一
个元勋。他知道靠了父亲的姓氏,地位和庇护,他才有今日。而且童年的印象往往有久远的
影响,他还见了父亲害怕呢。因此,即使他猜疑到克勒韦尔所说的那些荒唐,他不但因为敬
畏之故而不敢加以非难,并且为了自己在这种问题上对一般男人的看法,还会加以原谅。
现在我们应当解释为什么这个又美丽又伟大的女子,对丈夫忠贞不二到这个地步。下面
便是她一生简短的历史。
在洛林省边境的极端,靠着孚日山脚的一个村子里,有三个姓斐歇尔的兄弟,都是农
夫,在共和政府征兵的时候加入了莱茵部队。
一七九九年,三兄弟中的老二,安德烈,于洛太太的父亲,因为妻子死了,把女儿交给
长兄皮埃尔·斐歇尔照顾。皮埃尔在一七九九年受了伤不得不退伍之后,靠了后勤司令于
洛·德·埃尔维男爵撑腰,在军事运输方面经营一小部分事业。于洛有事上斯特拉斯堡,碰
巧见到了斐歇尔一家。那时阿黛莉娜的父亲和他的兄弟,都在阿尔萨斯省干供应粮秣的事。
十六岁的阿黛莉娜,很可以跟大名鼎鼎的杜巴里夫人①相比,同样是洛林省出身。她是
那种十全十美,动人心弦的美人,是塔利安夫人一流,造物主特别加工的出品;她有最宝贵
的天赋:体面,高雅,妩媚,细腻,大方,与众不同的皮肤,调匀得特别美好的皮色。这一
类的美女彼此都很相象。比昂加·卡佩洛(她的肖像是勃龙齐诺的杰作之一),狄安
娜·德·普瓦蒂埃(冉·古戎把她作为维纳斯的素材),奥林匹亚夫人(她的画像藏在多里
亚美术馆),还有尼侬,杜巴里夫人,塔利安夫人,乔治小姐,雷卡米埃夫人,所有这些女
子,尽管上了年纪,尽管经过情海风波,尽管穷奢极欲,可是永远光艳照人;她们的身段、
骨骼、美的品质,都有极明显的相似之处,仿佛一代又一代的人海中真有一股美女的潮流,
在同一阵浪花中产生出这些维纳斯。②
这般仙女群中最美的一个,阿黛莉娜·斐歇尔,象天生的后妃一般,具备最完美的优
点,蜿蜒曲折的线条,简直是倾国倾城的人品,上帝传给夏娃的那种金黄头发,皇后般的身
段,雍容华贵的气派,轮廓庄严的侧影,素淡的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