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蜿蜒曲折的线条,简直是倾国倾城的人品,上帝传给夏娃的那种金黄头发,皇后般的身
段,雍容华贵的气派,轮廓庄严的侧影,素淡的乡村情调,会教路上所有的男子凝眸注视,
象鉴赏家遇到一幅拉斐尔作品那样悠然神往。后勤司令一见阿黛莉娜·斐歇尔小姐,便在法
定期限满期之后立刻把她娶了过去③,使那几位崇拜上司的斐歇尔兄弟大为惊讶。
①杜巴里夫人(1743—1793),路易十五的情妇。
②据希腊神话传说,维纳斯是从海浪的水沫中出生的。
③法国民法规定,婚姻须先经区政府公开布告,满十日后方可举行婚礼。此言满期之后
立刻……,谓其迫不及待。
皮埃尔·斐歇尔,一七九二年入伍的军人,维桑布尔①一役中受了重伤,对拿破仑和有
关革命大军的一切,一向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安德烈和若安,提起于洛司令都敬重非凡,
并且他们的地位是全靠这位拿破仑的亲信得来的;因为于洛·德·埃尔维觉得他们聪明诚
实,把他们从运输队中提拔起来,当紧急工程的主管。在一八○四的战役中,三兄弟立了
功,战后,于洛替他们在阿尔萨斯弄上这个供应粮秣的差事,当时并没想到自己后来会奉派
到斯特拉斯堡准备一八○六年的战事。
①维桑布尔,德国城名,一八七○年八月四日普鲁士军队大破法军于此。
这门亲事,对年轻的乡下姑娘简直是白日飞升。美丽的阿黛莉娜,从本村的泥淖中,平
步青云,一脚踏进了帝室宫廷的天堂。那时后勤司令是一军中最能干、最诚实、最活跃的一
个,封了男爵,被拿破仑皇帝召入中枢服务,编入帝国禁卫军。美丽的乡下姑娘爱丈夫爱得
发疯一般,竟然为了他而鼓足勇气把自己教育起来。并且于洛就好似阿黛莉娜在男人身上的
翻版。他是属于优秀的美男子群的。高大、结实、金黄头发、蓝眼睛里那股热情,那种变
化,那些微妙的表情,自有不可抵抗的魅力。身腰秀美,在奥尔赛,福尔班,乌弗拉尔一流
人中独具一格,总之他是帝政时代美男子队伍中的人物。情场得意的男子,对于女人又抱着
十八世纪末期的观念,他为了夫妇之爱,居然有好几年把风流艳事搁过一边。
因此,在阿黛莉娜心目中,一开场男爵便似神明一般,不会有错失的。她的一切都得之
于丈夫:先是财富,她有了府第,有了车马,有了当时一切奢华的享用;然后是幸福,人人
知道丈夫爱她;然后是头衔,她是男爵夫人;然后是声名,在巴黎大家称她为美丽的于洛夫
人;最后她还很荣幸的谢绝了皇帝的青睐,他赐了她一条钻石项链,常常在人前提起她,不
时问:“美丽的于洛夫人,还是那么安分吗?”言下大有谁要在他失败的事情上成功,他会
加以报复的意思。
所以,于洛夫人除了爱情以外对丈夫的迷信,用不到什么聪明的人,就能在她纯洁,天
真,优美的心灵中,找出它的动机。她先是深信丈夫永远不会对不起她,而后她对她的创造
者存心要做一个谦恭、忠诚、盲目的仆人。她生来就极明事理,象平民那样的明白事理,使
她的教育更扎实。在交际场中她不大开口,不说任何人坏话,不露锋芒;她听着人家,对每
件事情加以思索,以最规矩最有身分的女人为榜样。
一八一五年,于洛和他的知交维桑布尔亲王采取一致行动,帮着组织那支临时凑合的军
队,就是滑铁卢一仗把拿破仑的事业结束了的那支军队。一八一六年,男爵变成了费尔特大
人①的眼中钉,直到一八二三年才重新起用,进了军需机构,因为对西班牙的战争需要他。
一八三○年,路易-菲力浦起用拿破仑旧部时,于洛又在内阁中出现。他是拥护波旁王室的
幼支②的,对路易-菲力浦的登台特别出过力,所以从一八三○年起,他成为陆军部中一个
必不可少的署长。同时他已经得了元帅衔,除了任命他做部长或贵族院议员之外,王上也没
有别的方法可以宠遇他了。
①费尔特(1765—1818),即克拉尔克将军,当时的陆军大臣。
②即路易-菲力浦的一支。
在一八一八到一八二三这段赋闲的时期中,于洛男爵在脂粉队里大肆活动。于洛夫人知
道,她的埃克托最早的不忠实要追溯到帝政结束的时代。由此可见男爵夫人的宠擅专房,一
共是十二年功夫。之后,她照样受到往日的温情:凡是妻子自甘隐忍,只做一个温柔贤淑的
伴侣时,丈夫当然会对她保持一种年深月久的感情。她明知只要一句埋怨的话,无论哪个情
敌都打发得了,可是她闭上眼睛,蒙着耳朵,不愿知道丈夫在外边的行为。总之,她对她的
埃克托有如一个母亲对待一个骄养的孩子。在上面那段对话的前三年,奥棠丝瞥见她的父亲
在多艺剧院正厅的包厢里陪着珍妮·卡迪讷,不由得叫道:
“呦!爸爸!”
“你看错了,孩子,他今晚在元帅家里呢,”男爵夫人回答。
其实她明明看到珍妮·卡迪讷;虽然发现她很美,男爵夫人并没感到醋意,只暗忖道:
“埃克托这坏东西一定很快活哩。”可是她仍免不了心中难受,常常暗里气愤得要死;但一
见埃克托的面,她又看到十二年纯粹的幸福,连一点点埋怨他的勇气都没有了。她很希望男
爵对她推心置腹,但为了尊敬他,从来不让他觉察她知道他的荒唐。这种过分的体贴,只有
受了打击不还手的、平民出身的女子才会有,她们的血里还保留一点儿初期殉道者的血统。
世家出身的女人,因为和丈夫平等,存着睚眦必报的心,觉得需要把他们折磨一下,把她们
的宽容象记录台球的输赢一般,用几句辛辣的话记下来,以便显出自己的优越,或是保留日
后回敬的权利。
钦佩男爵夫人到极点的是她的大伯于洛将军,前帝国禁卫军榴霰兵司令,德高望重,晚
年眼见要晋升元帅的。一七九九到一八○○年之间,这位老人曾经在布列塔尼各省作过战,
一八三○到一八三四年之间又当了一任同一地区的军司令长官,然后回到巴黎住下,靠近着
兄弟,那是他一向象父亲对儿子一般关切的。老军人对弟媳妇极有好感,称赞她是女性中最
圣洁最高尚的一个;他没有结婚,因为想找一个阿黛莉娜第二,而在他南征北讨跑过的地方
从来没有能遇上。拿破仑提到他时曾经说:“于洛这个好汉是最固执的共和党,可是他永远
不会反叛我的。”为了不辜负这个一生清白、无可指摘的老共和党的期许,阿黛莉娜即使遇
到比刚才更惨酷的痛苦也肯忍受。然而这个七十二岁的老人,百战之余已经心力交瘁,滑铁
卢一役又受了第二十七次的伤,只能做阿黛莉娜的一个崇拜者而非保护人。可怜的伯爵,除
了别的残废之外,只有靠了听筒才能听见人家说话。
只要于洛·德·埃尔维不失其为美男子,他的私情还不致影响他的财产;但到了五十
岁,就得在外表和风度上做功夫了。在这个年纪,老年人的爱情已经成为恶癖;其中还有荒
谬的虚荣心作祟。所以从那时起,阿黛莉娜发现丈夫对他自身的修饰出乎意外的苛求,他染
着头发与鬓脚,束着腰带,穿着胸褡。他不顾一切的要保持他的美。从前他嘲笑人家的修
饰,现在他自己就把这一套讲究得无微不至。最后,阿黛莉娜又发现男爵的情妇们挥金如土
的用度,原来都是刮的她的钱。八年之间,很大的一笔家私给花得干干净净,以致两年前儿
子成家的时候,男爵不得不告诉太太,他们的全部财产只有他的薪水了。阿黛莉娜说了句:
“这样下去,我们如何得了?”
“你放心,”男爵回答,“我把办公费留给你们;至于奥棠丝的陪嫁和我们将来的生活
费,让我干些买卖来张罗。”
丈夫的权势、声价、才能、勇气,都是她深信不疑的,所以她一时的忧虑也就过去了。
贝姨
二
男爵夫人在克勒韦尔走后的感想和落眼泪,现在我们都不难了解了。可怜的夫人,两年
来知道自己已经堕入深渊,但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受罪。她不知道儿子的婚事是怎么成功的,
不知道埃克托搅上了贪财的约瑟法;而且她一向希望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痛苦。可
是,既然克勒韦尔这样毫无顾忌的谈论男爵的荒唐,眼见要没有人尊重埃克托了。老花粉商
羞恼之下所说的野话,使她想象到儿子的婚姻是在怎样无耻的默契中撮合的。不知在哪一次
的酒色场中,两个老人醉醺醺的,亲昵狎弄之余,提出了这头亲事,等于由两个堕落的姑娘
做了媒婆。
“他居然把奥棠丝忘掉了!”她心里想。“他还是天天见到她的呢;难道他想在那些娼
妇家里替她找一个丈夫吗?”这时她丢开了妻子的身分,只有母性在思量一切,因为她看见
奥棠丝和贝姨在那里笑,那种年轻人的无愁无虑的痴笑,而她知道,这种神经质的笑,跟她
独自在园中散步,含着眼泪出神,同样不是好兆。
奥棠丝象母亲,但头发是金黄的,天生的鬈曲,异乎寻常的浓密。皮色有螺钿的光彩。
显而易见,她是清白的婚姻、高尚纯洁的爱情的结晶品。面貌之间热烈的表情,快乐的气
息,青年人的兴致,生命的朝气,健康的丰满,从她身上放射出来,象电光似的锋芒四射。
奥棠丝是引人注目的人物。那双无邪的、水汪汪的蓝眼睛,停留在一个走路人身上时,会使
他不由自主的一震。头发金黄的女子,乳白的皮肤往往免不了被褐色的斑点打点折扣,可是
她白净得连一颗雀斑都没有。高个子,丰满而不肥,灵活的身段,和母亲的一样仪态万方;
从前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