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值得敬重了吗?我?”瓦莱丽恶狠狠的瞪着克勒韦尔。
“我没有这么说。”
克勒韦尔这才明白,称赞贤德是怎样的伤害了玛奈弗太太。
“我吗,我也是虔诚的,”瓦莱丽说着去坐在一张椅子里;“可是我不把我的宗教当饭
吃,我上教堂也是背了人去的。”
她一声不出,再也不理睬克勒韦尔。克勒韦尔急坏了,去站在瓦莱丽的椅子前面,发觉
他糊里糊涂说的话,惹得她千思百想的出了神。
“瓦莱丽,我的小天使!……”
寂静无声。她偷偷的擦掉了一颗若有若无的眼泪。
“你说话呀,我的心肝……”
“先生!”
“你想什么呢,我的爱人?”
“啊!克勒韦尔先生,我想到我的初领圣体!那时我多美!多单纯!多圣洁!……白璧
无瑕!……啊!要是有人对我母亲说:‘你的女儿将来是一个婊子,要欺骗她丈夫,有朝一
日警察局长会在一所小公馆里捉她的奸,她要卖给克勒韦尔去欺骗于洛,两个该死的老头
儿……’呸!……嘿!多爱我的妈妈,等不到听完就要气死……”
“你静静吧!”
“你不知道,要怎样的爱情才能使一个犯了奸情的女人,把她良心的责备压下去。可惜
兰娜走开了;她可以告诉你,今儿早上我还在流着泪祈祷上帝。你瞧,克勒韦尔先生,我从
来不拿宗教开玩笑。你有没有听见我对宗教说过一句坏话?……”
克勒韦尔摇摇头。
“我根本不许人家提到它……我拿什么都打哈哈:哪怕是王上、政治、金融……凡是大
家认为神圣的,我都百无禁忌,什么法官、婚姻、爱情、小姑娘、老头儿!……可是教会,
上帝,欧,那我可绝口不提啦!我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把我的前程为你牺牲了……而你
还不知道我爱你的程度!”
克勒韦尔把两手合在一起。
“啊!不深深的参透我的心思,不测量一下我信念的深广,你决不能知道我为你牺牲了
什么!……我觉得生来就有玛德莱娜的本质。所以你瞧,我对教士多么敬重!你算算我捐给
教会的有多少!我从小受着母亲的基督教教育,我是懂得上帝的!对我们这批堕落的人,他
的话才最是惊心动魄。”
瓦莱丽抹了抹腮帮上的两颗眼泪;她慷慨激昂的站起来,把克勒韦尔吓坏了。
“你静静吧,我的心肝!……你使我害怕!”
玛奈弗太太跪在了地下。
“我的上帝!我并不坏!”她合着手说,“求你收回这只迷途的羔羊,把它鞭挞也好,
痛打也好,把她从使她堕落、使她犯奸的人手中夺回来,她一定很高兴的靠在你的肩头上!
她将要满心欢喜的回进她的羊圈!”
她站起身子瞪着克勒韦尔,克勒韦尔看到她惨白的眼睛就怕死了。
“并且,克勒韦尔,你知道不知道?我有时真怕……上帝在这个世界上,跟在他世界上
一样会执行他的裁判的。我怎么能希望他对我慈悲呢?他对罪人的惩罚有各式各种,可能变
成各式各种的苦难。凡是糊涂虫弄不明白的灾殃,实际都是补赎罪孽。母亲临死跟我讲起她
的晚境,就是这么说的。要是你一朝丢掉了我……”她突然使出蛮劲紧紧抱住了克勒韦尔,
“啊!那我只有死了!”
玛奈弗太太把克勒韦尔松了手,又在她安乐椅前面跪下,合着两手(多美的姿势!),
用热诚无比的声调做了一个祷告:
“圣女瓦莱丽,我的本名女神,你为什么不多多降临到我床头来呢?我不是拜在你门下
吗?噢!求你今晚再来,象今天早上一样感应我一些善念,使我离开邪路;我要象玛德莱娜
一样,摆脱骗人的欢乐,摆脱世界上虚幻的荣华,甚至摆脱我那么心爱的男人!”
“我的心肝!”克勒韦尔说。
“什么心肝宝贝,从此完了,先生!”
她象一个贞女节妇似的傲然回过头来,泪汪汪的,摆出一副庄严、冷淡、无情的面孔。
“少碰我,”她推开了克勒韦尔,“我的责任是什么?……对我的丈夫忠实。他快死
了,而我在干什么?我就在他坟墓旁边欺骗他!他还把你的儿子当做他的呢……我要去对他
和盘托出,先求了他的宽恕,再求上帝的宽恕。咱们分手吧!……再见,克勒韦尔先
生!……”她站在那儿向克勒韦尔伸出一只冰冷的手,“再见,朋友,咱们只能到一个更好
的世界上去相会……你曾经从我身上得到一点儿快乐,罪孽深重的快乐;
现在我要……是的,我要你尊重我了……”
克勒韦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做一团。
“你这只胖猪!”她叫道,接着一阵鬼嚎似的狂笑,“那些老虔婆就是用这种方法拐骗
你二十万法郎的。你还满嘴的黎塞留元帅,洛弗拉斯,居然落了这种印版式的圈套!象斯坦
卜克所说的。我,我要是愿意,就会诈掉你二十万,你这个胖子,这个傻瓜!……你的钱留
着罢!要是你嫌太多,这太多的一份是我的!这正经女人因为年纪到了五十七,才做得那么
诚心;要是你给她两个小钱,就从此甭来见我,你去收留她做情妇吧;哼,包你下一天给她
瘦骨嶙峋的手抱得你浑身发疼,她的眼泪,她的破破烂烂的睡帽,够你受用的了;她还要哭
哭啼啼,把她的春情变做一阵大雨呢!……”
“的确,”克勒韦尔说,“二十万法郎是一个数目……”
“她们好大的胃口,这些老虔婆……吓!你这个近视眼!
她们传道的价钱,比我们出卖世界上最珍贵最实惠的东西——快乐——还要贵!……她
们还会编一套故事!欧,这些人我领教过,在母亲那儿见识过的!她们以为什么手段都使
得,只要是为了教会,为了……我问你,你觉得丢人不丢人,我的小乖乖?你一向那么舍不
得给钱的……我统共也没有拿到你二十万!”
“啊!怎么没有!”克勒韦尔回答;“光是那所屋子就值这个数目……”
“那么你现在手头有四十万喽?”她若有所思的说。
“没有。”
“那么先生,你想把我二十万法郎的屋价去借给那个丑婆娘吗?你胆敢得罪你家的心肝
肉儿!”
“你听我说呀。”
“要是你把这笔钱交给一个笨蛋,去搅些新鲜玩意儿的慈善事业,那还表示你有出
息,”她越说越有劲了,“我第一个会赞成;因为你头脑太简单,写不出大本的政治理论来
成名;你也没有那种文笔能够写些老生常谈的小册子。象你这等人,只能提倡提倡社会的、
道德的、国家的、或是一般性的事业,来扬扬名。人家已经占了先,轮不到你做善举了,而
那些善举又是做错了地方……救济少年罪犯等等,早已听腻了,救济的结果,他们的命运不
是比可怜的老实人好多了吗?我觉得你,凭那二十万法郎,应当想出一桩难一点的,真正有
益的事情去干。那么大家提到你还会当你大善士,当你蒙蒂翁,我脸上也觉得光彩!可是把
二十万法郎丢在圣水缸里,借给一个老虔婆,一个为了某种理由被丈夫遗弃的女人,——要
知道,遗弃总是有理由的,你瞧,人家会遗弃我吗?——那种傻事,在我们这个时代,只有
一个老花粉商的脑袋才想得出!老脱不了掌柜气!做了这种事,包你两天以后不敢照镜子!
好,去吧,替我把这笔钱去存入公债基金库,不拿收据就甭来见我。去吧,赶快,趁早!”
她抓着克勒韦尔的肩头把他推出卧房,眼见他脸上又恢复了吝啬鬼的神色。大门关上之
后,她对自己说:
“啊!这一下李斯贝特的怨气可出尽啦!……可惜她住在老元帅家里,要不咱们真要笑
死了!吓!老太婆想抢我嘴里的面包!……让我来收拾她!”
贝姨
十三
于洛元帅,以他的最高军阶,不得不有一所与身分相当的屋子。蒙巴那斯街一共有两三
座王府,他就在那条街上住着一所巍峨宏大的府第。虽然租的是全幢,却只用了底下一层;
李斯贝特来管家的时候,就想立刻把二楼转租出去,认为这一部分的收入抵得了全部房租,
伯爵差不多可以白住,但是老军人不答应。几个月以来,元帅老是在暗中发愁。他看出弟媳
妇的窘况,虽不知道原因,已经感觉到她在受罪。一向无忧无虑很快活的老人,不大出声
了,他特意把二层楼留着,有朝一日他的家可能成为男爵夫人母女俩的栖身之所。大家知道
福芝罕伯爵家道平常,陆军大臣维桑布尔亲王,便硬要他的老伙计收受一笔搬家津贴。于洛
把这笔钱置办了底层的家具,样样弄得体体面面的,因为他不愿意,照他的说法,把元帅的
权杖放在脚底下。①帝政时代,屋主人是个参议员,楼下几间客厅装修得非常富丽,白漆描
金,到处雕花,至今还保存得很好。元帅又放进一些古色古香,同样格局的家具。车房里停
着一辆车,漆有两棍交叉的徽号;逢到大场面,或是上陆军部,或是进王宫,有什么典礼或
是庆祝,他便向外边租用牲口。三十年来的用人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兵,厨娘是老兵的姊妹。
因此他能够省下万把法郎,加在他预备给奥棠丝的一份小家私上面。老人天天从蒙巴那斯街
穿过环城大道,步行到翎毛街;残废军人见了他每次都对他立正敬礼,而元帅总是微微一笑
的招呼他们。
①法国军制,将校佩刀,唯元帅持权杖。
“你对他立正的那个人是谁呀?”有一天一个工人问一个残废的上尉。
“让我来告诉你吧,小伙子,”军官回答。
小伙子摆好了姿势,预备耐着性子听一个多嘴的人唠叨。
“一八○九年,”残废军官说,“皇帝带着大军冲向维也纳,咱们的任务是保卫两翼。
到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