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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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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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众议院负责的某项报告,使他在会期终了要做一通宵的工作。九点左右给回到书房,一
边等当差把保险灯送来,一边想起了父亲。他埋怨自己不该把寻访的责任丢给歌唱家,决定
下一天就去拜访夏皮佐先生;不料在黄昏的微光中,他看见窗外有一个庄严的老人,黄黄的
脑袋,四周全是白发。
    “亲爱的先生,可不可以让我进来,我是一个可怜的修士,从沙漠中来的,想替一所修
道院募点儿捐。”
    一看见这副相貌,又一听见声音,律师忽然想起丑恶的努里松的预言,打了一个寒噤。
    “你把这个老人带进来,”他吩咐当差。
    “先生,他要把书房都搅臭了的,那件暗黄袍子,从叙利亚到这里就没有换过,里面也
没有衬衫……”
    “你带他进来就是了,”律师又说了一遍。
    老人进来了。维克托兰将信将疑的打量这个自称为苦修士的人,看他竟是标准的那不勒
斯僧侣,衣衫褴褛,跟那不勒斯乞丐的差不多,鞋子只是几块破烂的皮,有如这个修士本身
就是一个破烂的肉体。这明明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苦行僧,律师虽然还在犹疑,心中已经在埋
怨自己,不该把努里松太太妖言惑众的话当真的。
    “你要我给多少呢?”
    “你认为应当给多少就多少。”
    维克托兰在一堆现洋中检出一枚五法郎的递给他。
    “拿五万法郎来算,这未免太少了吧,”沙漠中的乞丐说。
    这句话使维克托兰不能再怀疑了。
    “上天许的愿是不是履行了呢?”律师皱了皱眉头。
    “怀疑就是侮辱,我的孩子!倘使你要等办过丧事再付当然也可以;我过八天再来。”
    “丧事?”律师嚷着站了起来。
    “是的,事情早已发动,”老人一边退出一边说,“巴黎死个把人快得很。”
    于洛低着头正想回答,矫健的老人已经不见了。
    “我简直不懂他的意思,”小于洛对自己说,“八天以后,要是还没寻到父亲,我倒要
问问他。这种角色,努里松太太(是的,她是叫这个名字)打哪儿找来的呢?”
    第二天,毕安训医生允许男爵夫人下楼到花园里来。李斯贝特为了一些轻微的支气管病
已经有一个月不出房门,那天也让毕安训给瞧了一下。博学的医生在没有发现确切的症状以
前,不愿把他关于李斯贝特的意见一齐说出来。他陪男爵夫人到园子里,要研究一下室内待
了两个月之后,室外的空气对他所关切的神经抽搐有什么影响。他很有野心要治好这个病。
看到那位有名的大医师特地为他们抽出一些时间,男爵夫人和孩子们为了礼貌关系,自然得
陪他谈一会儿天。
    “你生活很忙,又是忙得那么不愉快,”男爵夫人说。“整天看到精神的或是肉体的痛
苦,那种滋味我是知道的。”
    “太太,你为了慈善事业所见到的那些景象,我当然知道;可是到后来你会跟我们一样
习惯的。这是社会的定律。倘使职业精神不把一个人的心冷下去,就没有法儿当忏悔师、法
官、诉讼代理人。不经过这一番变化,我们还能活吗?军人打仗的时候看到的,不是比我们
看到的更惨吗?可是所有上过火线的军人都是好心肠。我们治疗成功还觉得快慰;就象你,
太太,从饥饿、堕落、贫穷中救出一个家庭,使他们能够工作,恢复社会生活,你也觉得快
慰。可是法官、警察、诉讼代理人,一辈子都在利害关系最龌龊的计谋中掏摸,试问他们能
有什么安慰可说?利害关系是一个社会的妖魔,只知道有失败的懊恼而不知道忏悔的。社会
上一半的人,他们的生活就是观察另外一半人。我有一个当诉讼代理人的老朋友,现在已经
退休了,他告诉我,十五年来,公证人、诉讼代理人,对于当事人,跟当事人的对方防得一
样厉害。你家世兄是律师,难道他没有被当事人拖累的经验吗?”
    “噢!那是常有的,”维克托兰叹道。
    “病根在哪里呢?”男爵夫人问。
    “在于缺乏宗教,”医生回答,“也在于金融势力的扩张,说穿了便是自私自利的结晶
化。从前,金钱并不包括一切;大家还承认有高于金钱的东西。例如贵族、才具、贡献于国
家的劳迹;但是今天,法律把金钱定为衡量一切的尺度,把它作为政治能力的基础!有些法
官就没有被选的资格,卢梭生在今日也不会有被选资格!遗产一分再分之下,逼得每个人满
了二十岁就得为自己打算。而在必须挣钱与卑鄙无耻的手段之间,再没有什么障碍了。因为
法国已经没有宗教情绪,虽然还有人在热心复兴旧教。凡是象我一样看到社会内幕的人,都
有这样的意见。”
    “你没有什么娱乐吗?”奥棠丝问。
    “真正的医生,热情的对象是科学。这一点情感,和有益社会的信念,便是他精神上的
依傍。譬如说,眼前我就有一桩科学上的乐事,浅薄的人却认为我是没有心肝。明天我要向
医学会报告一个新发现,是我看到的一个不治之症,而且是致命的,在这个温带区域我们毫
无办法,因为在印度还能医治;……这是中古时代流行的病。一个医生碰到这样一个症例,
真是一场壮烈的战斗。十天功夫,我时时刻刻想着我两个病人,他们是夫妇!啊,跟你们不
是亲戚吗?因为,太太,”他对赛莱斯蒂纳说,“你不是克勒韦尔先生的女儿吗?”
    “什么!你的病人就是我的父亲?……他是不是住在猎犬街的?”
    “是的,”毕安训回答。
    “那个病是致命的吗?”维克托兰惊骇之下又追问了一遍。
    “我要看父亲去!”赛莱斯蒂纳站了起来。
    “我绝对禁止你去,太太,”毕安训很冷静的回答,“这个病是要传染的。”
    “先生,你不是一样的去吗,”年轻的太太反问他,“难道女儿的责任不比医生的更重
吗?”
    “太太,做医生的知道怎样预防;现在你为了孝心,就这样的不假思索,足见你决不能
象我一样的谨慎。”
    赛莱斯蒂纳回到屋子里去穿衣,预备出门了。
    “先生,”维克托兰问毕安训,“你还有希望把克勒韦尔先生夫妇救过来吗?”
    “我希望能够,可是没有把握。这件事我简直想不通……这个病是黑人同美洲民族的
病,他们的皮肤组织跟白种人不同。可是在黑种、棕种、混血种、跟克勒韦尔夫妇之间,我
找不出一点儿关系。对我们医生,这个病固然是极好的标本,为旁人却是极可怕的。可怜的
女人据说长得很好看,她为了美貌所犯的罪,现在可受了报应;她变成一堆丑恶不堪的东
西,没有人样了!……头发牙齿都掉了,象麻风病人一样,连她自己都害怕;手简直不能
看,又肿又长了许多惨绿的小脓疱;她搔来搔去,把指甲都掉在创口上;总之,四肢的尽头
都在烂,都是脓血。”
    “这种腐烂的原因在哪儿呢?”律师问。
    “噢!原因是她的血坏了,而且坏得非常的快。我想从清血下手,已经托人在化验了。
等会我回去可以看到我的朋友、有名的化学家杜瓦尔教授的化验结果,根据这个,再试一试
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们有时就是这样跟死亡搏斗的。”
    “这是上帝的意志!”男爵夫人声音极其感动的说,“虽然这女的给了我那么些痛苦,
使我希望她受到天报应,我还是祝祷,噢!我的上帝!祝祷你做医生的能够成功。”
    小于洛一阵头晕,对母亲、妹子、医生,一个个望过来,惟恐人家猜到他的心思,他觉
得自己做了凶手。奥棠丝却认为上帝非常公正。赛莱斯蒂纳走出来要丈夫陪她一块儿去。
    “你们要去的话,必须离床一尺,所谓预防就是这一点。你们俩都不能拥抱病人!所
以,于洛先生,你应当陪太太去,防她不听我的话。”
    家里只剩下阿黛莉娜和奥棠丝了,她们都去给李斯贝特做伴。奥棠丝对瓦莱丽的深仇宿
恨再也按捺不住,她叫道:
    “贝姨!我跟妈妈都报了仇了!……那万恶的女人要大大的受苦咧,她已经在烂啦!”
    “奥棠丝,”男爵夫人说,“你这不是基督徒的行为。应当祈祷上帝,使这个可怜的女
人忏悔。”
    “你们说什么?”李斯贝特从椅子上直立起来,“是说瓦莱丽吗?”
    “是的,”阿黛莉娜回答,“她没有希望了,那个致命的病可怕得不得了,光是听人家
形容就会让你发抖。”
    贝特把牙齿咬得格格的响,出了一身冷汗,拚命发抖,足见她对瓦莱丽的友谊是何等深
厚。
    “我要去!”她说。
    “医生不准你出门呀!”
    “管它,我要去的!……可怜的克勒韦尔不得了啦,他多爱他的女人……”
    “他也要死了,”奥棠丝说,“啊!我们所有的敌人都落在了魔鬼手里……”
    “落在上帝手里!我的女儿……”
    李斯贝特穿起衣服,戴上那条历史悠久的黄开司米披肩、黑丝绒帽,穿上小皮靴;她偏
不听阿黛莉娜和奥棠丝的劝阻,出门的时候好似有一阵暴力推着她一样。在猎犬街比于洛夫
妇晚到几分钟,李斯贝特看见七个医生在客厅里,都是毕安训请来观察这个独一无二的奇迹
的,毕安训自己也在场跟他们一块儿讨论;不时有一个医生,或是到瓦莱丽房里,或是到克
勒韦尔房里看一眼,再回去把观察的结果作为他的论据。
    这些科学巨头的意见分做两派。只有一个医生认为是中毒,是报复性质的谋害,他根本
否认是中世纪病的再现。其余三位,认为是淋巴与体液的败坏。第二派,便是毕安训一派,
认为是由于血的败坏,而败血又是由于原因不明的病源。毕安训把杜瓦尔教授的化验结果带
来了。治疗的方法,虽是无办法中的办法,而且是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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