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尾
我和他的约会渐渐结束了。
这是必然的——即便两个人之间的那种东西确乎存在,也会如同一件行李,被存放到了那个小镇上。回去取需要时间,两个人一忙,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另外,还有许许多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更何况,魔力已经消失。
“了不起的盖兹比”中不是说了么,生活飞逝,于是,人如逆水行舟,只好不断向前……
后来,连这个生活以外的约会本身都已经被我逐渐淡忘……直到有一天,我和一个广东朋友说起上海和广州的相似之处。
“上海有一些地方很像广州,这听起来有点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吧?但是确实是这样的。在上海静安寺波特曼酒店的附近,有一段路和广州花园酒店附近的街景相似得惊人:一样建在露天的风味餐馆,竹子做成的桌椅板凳。树上挂满了写有“避风塘”字样的小灯笼,一到晚上8点就会点亮,发出红色温暖的光。一样的马路和过街天桥,到了夏日,在上海闷热到极点的时候,连飘荡着水汽的灰色天空都完全一样,人们会带着同样厌倦和懊热的表情在马路上穿行……”
“你说广州的哪里?”
“花园酒店旁边。”
“你搞错了,花园酒店旁边没有避风塘。”
“真的吗?”
“真的,要说泰国菜馆倒是有一家,叫蕉叶。”
……
“你说的那个地段,听起来倒像是在远洋饭店附近。”
……
是真的吗?
朋友走后,我注视着面前的水,有点迷惘。
我是在北京郊区的一个湖边别墅,来的时候就是阴天,结果到了傍晚下起雨来。雨点不停地落在灰蓝色的水面上,然后,连涟漪都没有来得及泛起,就消失于无形。看久了这种情形,人会产生一种奇怪的置身事外的感觉,而且有些伤感。
我匪夷所思地想起太湖,那个巨大的湖泊,很像大海。
真是这样么?是我从一开始就记错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两个城市的相似之处,究竟是因何而起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之间存在的那种东西,难道只是个美丽的错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魔力究竟来源于什么呢?
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其他人的错觉?
这件事情过后不久,我出差去深圳,阴差阳错要从广州白云机场飞回北京。行色匆匆,汽车飞一般掠过广州街头,我没有来得及看到花园酒店,也就没有机会验证到底整件事情是不是我的错觉……
但是当汽车从天河地区的高架上开过时,我确实觉得,那段路和上海的高架桥极为相似。
当时广州下雨。
“那下大雨的时候呢?”
“下大雨的时候,所有的地方都彼此相似。”
或许如此,全世界任何一个城市在大雨中都杳无人烟。
睡美人的城堡。
雨水中荒凉的城。
这样的城市或许存在,如同一个标识,一次休息,是一个隐藏危机和能量的转折点。
也有可能,只是你的错觉。
仅此而已。
关于失忆症(1)
老实说,我对失忆症这个字眼一直有着各种不解,举例来说的话,就连最简单的问题我都心存疑窦,即,到底什么样的症状算是失忆症呢?
其他的疑问包括:一个得了失忆症的人是否对自己的过去有一片空白而焦躁不安?一个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的人如果意识到自己少了某段时刻的记忆,是否就不算失忆?失去了部分记忆,这个人还能算得上是一般意义上原来的自己吗?
如果说,只是失去了部分的记忆,一个人还可以勉强称得上完整,那么,要是一下子失去了在某个标识物之前的全部记忆,这个人会如何呢?
我几乎无法想象一个人丧失了在某天之前的全部记忆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会——不安?恐惧?痛苦?苦苦探询过去,还是重新开始生活?
无法想象。
我只知道,如果我处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会貌似正常地生活着,同时绞尽脑汁在暗地里探究自己的过去。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说,我极为害怕自己的过去里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哪怕这玩意隐藏在失忆症的阴影里,哪怕它已经失去了生命力,像风干的标本,哪怕不具有任何危险性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也不行。
像我这样内心缺乏安全感的人,在现代都市中并不少见。
这类人的共同点在于,无论是进饭馆还是在哪里,总喜欢挑一个角落,背靠墙面冲大家坐着;勇于付帐,羞于谈论自己。
1
我来到那个处于湖南西部小城的时候,正是金秋10月。准确地说,是10月14日。
这是南方真正的黄金季节,天气温暖,雨水适量,万物都在成熟,汁水饱满色泽金黄,凉薯和橘子便宜得出奇,满街是豆豉辣椒的香味……水牛、鸭子,还有一草一木都带上了丰饶富足的表情。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全因为我的主编异想天开的一个选题,说是要在报纸上每个月做一期关于什么各地民间绝活的专题。这个小城极为接近贵州,属于苗族自治区,乡民一向以勇武好斗著称。别看地方小,它在中国的文化史上却赫赫有名,大概是因为出过几个著名的文人、画家的缘故……同时,它的美丽在那些名人的回忆录里也很是被宣扬了一通。
我选定这里,不光是因为这里有名,或者说是此地的蜡染和扎染确实有独到之处……还有一个原因,让我在丽江、周庄等一堆侯选者中挑中了它。
事后我意识到,就是它的名字使我砰然心动,那是一种隐约的召唤,一个遥远的期待……当时,我就是因为这种奇特的熟识感挑中了我此行的目的地。
我住在一家临江的客栈里,是一个船家开的家庭旅馆,面对着此地最著名的一条大桥。那桥是廊桥,上面有建筑物,黄桐木飞檐的形状异常优美。河两岸时不时有人从窗户里吊出一条几米长的绳索,把拖布放到江水里去洗个干净,让我忍俊不禁。
小镇始终保持着旧时的风貌,看得出来,当地人对此是经心的。新建的建筑也延续了当地吊角楼的风格,每隔几米就有木头钉成的果皮箱,样子不失古朴。连街灯都不是那种直杠杠的大灯泡,而是古色古香颇有意趣。我住的地方对面不到一米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地祠,香火极盛,年纪大的老人路过还不时停下来膜拜致意,古风蔚然。
这个风景如画的小镇上四处散布着三三两两的艺术院校学生,他们在用铅笔、水彩和油画画具写生,口音各地都有,另外至少还有两个摄制组也在这里忙活。各种杂志社图片社的人更是多如牛毛。和我住在同一家旅店的一个邻居就是云南省一个什么杂志社的,天天背着相机出去采风,早出晚归,我和他只有见面点个头的份儿。老实说,此人勤奋工作的精神颇使我惭愧。
我和他完全不同,白天我只工作半天,出去找人聊聊,再拍几张照片就收工,剩下的时间,我全花在泡饭馆喝酒上了。我的理论是,反正报纸也没有催稿,我对自己要求又不高。如此美好的时节,干吗要工作呢?
我就是这样认识了那个导演,他是拍专题片的,已经在此地逗留了2个月。
2
我通常在一家临街的店子里喝酒,那里的桌子矮矮的,放着几条长条板凳,地上老是油腻腻的,一不小心能滑一个跟头。店里拿旧得发黄的报纸糊墙,连天花板都已经被熏黑了。我喜欢那里的酸汤鱼,那是用当地河里产的小鲇鱼做的,极为鲜美,拿来下酒最好不过。
那天去店子里的时候,正好遇见那个摄制组收队。地方不够,一群人就挤在一起坐。期间还有几个家伙在地上滑了一跤,打碎了碗碟,闹哄哄的,总之弄得我头痛不已,只好埋头一声不吭地喝酒。导演也是北京人,看见我在大口喝贵州茅台酒厂生产的廉价白酒,颇为惊讶,于是两个人就交谈起来。
他问我有否喝过本地的包谷烧,我说第一次来就要的是那个,可是那酒一股工业酒精的味道,极冲,实在很难入口。
导演笑了笑:“这里大部分店里的包谷烧是那样的,因为他们大都统一从小酒厂里买酒嘛。不过当地人有自己酿酒的,确实不错。”
“是吗?”我来了兴趣:“什么时候带我去试试?”
他沉吟片刻:“明天好了,明天中午。”
关于失忆症(2)
本地的包谷烧苦涩难当,勾兑得极为难喝,但是正如导演所说,那家位于小巷深处的小店的自家陈酿还颇有点意趣,那店子在一条小街尽头,没有招牌,如果他不带我去,我势必找不到。
但是我的心思并没有停留在包谷烧上,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彻底打乱了我在此地的停留计划。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到了那家小店,是中午11点半,坐下后,导演和我开喝,点了几个小菜。说起来,我们好象还有几个共同的熟人,不由得感叹世界真是太小了。正在兴头上,大概12点钟左右,一群群初中生样子的孩子们开始成群结队地走过我们的面前。
“附近有所学校吧?”我问。
“呵,是,”导演回答:“一个中学。就在街那边的拐角上。”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追逐着,给这条寂寞的小巷子带来了些许生气。大概是到了吃饭时间,有几个老师样子的男男女女也踱进了店里。他是不是和他们一起进来的,我不知道。但是当我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小桌前面了。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盛酒的塑料壶,顺便说一下,此地盛酒用的是那种当年大家盛油的塑料壶,这是在大城市里几乎已经绝迹了的东西。我们喝酒是一杯一杯向老板买的,而此人却直接把壶拿到跟前去,可见酒量可以,也是这里的常客。
我看见此人的时候,他正闷头一个人坐着喝酒,面前只有花生和一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