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城市中那些红润健康的市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想必便是拥有基本元素的我的同类之一,我感应到某种亲切,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
等我睁开双眼,树型男子正在冲我微笑。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的面色比刚才要红润,干燥的皮肤有了些光泽。
“很纯净的水啊。”他叹息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体内有泉水?”
“我毕竟比你大很多,不是么?拥有基本元素的人到了后来,能够凭借本能找出对方所拥有的素质,这几乎是百分之一百肯定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没有学会运用和控制自己的潜质,也就是说,你的潜质犹如没有盖盖子的香水一样,挥发得到处都是。几乎在几米之外便能够嗅到你身边空气里有雨和水的味道,还有许多的草木……”
“真的能够互相感应么?”
“你觉得我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树,一棵很大的树,能够开花结果的那一种。”
“你看你看,”树型男子对我微笑:“你的感觉不是很正确么?”
“运用你的感觉,而不是听觉、嗅觉和视觉,你能够正确地感应到你身边人的需求和渴望,甚至包括他们的思维。”树型男子说:“当然,普通人因为被洗了脑,脑电波已经非常微弱,就算感应到也异常乏味。但是如果遇到同类,那就不同了。”
树型男子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同类,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而且信任他。他的身上荡漾着异常亲切的草木香味,那是一种完全不具备侵犯性的东西,犹如我自身山谷中的寂静。
“再告诉我一些关于城南的事情,你们能够到处跑么?像现在这样?”
他仰头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是囚犯吗?我们之所以选择住在城南是因为拥有基本元素的人只有生活在那里,才能够真正感到舒适。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但是我听说只有取得审查批准的人才能到城南居住,而且离开也需要审查。”
“那纯粹是为了健康着想,没有足够充足的元素,住到城南来迟早会得病,不是进精神病院就是住进医院,而适应了城南的生活之后要想重新过普通的市民生活,也需要改变,弄不好肯定会出问题。”
“为什么?”
树型男子耐心地解答我的一切疑虑,他说那大概是因为城南有梦的缘故。两边的生活环境大不一样,偶尔串串门,小住一阵没有关系,但是城南巨大的干扰器破坏了控制人脑部活动的电磁波,因此如果身上的元素量不够多的人在那里长期生活,久而久之将无法控制自己的脑部活动。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基本元素是会衰减的,正如我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泉水会上涨和回落一样,如果基本元素衰减到了无法再承受梦境的地步,那么人就必须离开城南。
“难呐,”树型男子叹息道:“说是离开,实际上还要做脑部手术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所以不少人宁可忍受变疯狂也不愿离开。因为记忆这东西是无法清除的,比起拥有在城南多姿多彩的记忆却必须日复一日地体验其他地方那些市民乏味的生活来,恐怕疯狂和死亡更加适合我们。”
分手时,大雨仍旧下个不停,我忽然冲动地把男子的手拉过来,放在面颊上。在他的体内,似乎有着某种微弱而又强烈的渴望……我闭上双眼,轻轻地用面颊摩挲他的手掌,男子的手掌是温暖的,他安静地微笑着,眼睛渐渐恢复了神采,变得湿润和温暖起来。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他的皱纹也在随之减少。
“可以再见面吗?”
“当然,我经常在这里,总会遇上的。”
泉水(5)
深夜,我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烦扰,从梦中惊醒。不是泉水的问题,山谷仍旧青翠,泉水在安睡。是那男子的问题,他的身上有着……有着某种特殊的东西。
是那棵树,那棵至少生长了有40多年的树,枝繁叶茂,从树上垂下无数的藤萝和寄生植物……在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后面,在空气中回荡着某种不祥的气味,我当时只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妥,现在才明白,那股气味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干旱的味道,是城市里一连一个月没有下雨时,异常干燥的灰尘味道,夹杂着隐隐的恐惧和死亡的气息。
五
和同事们的相处,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折磨,触摸他们的感觉,就像树型男子说的那样,异常乏味。我明显地感到,因为泉水,自己以经开始游离在众人的生活和兴趣之外。
我奇怪的是,自己过去为什么能够日复一日地过这样乏味的生活,没有自主权,没有生趣,我的一切都已经被上司和家长预定在一个圈子里,一切都是规定好的,从家里到公司,就像从一个监狱转到了另一个监狱。
周末,我的一个同事来向我们告别。
“你要去哪里?”
“我要搬去城南。”
“什么?”我异常感兴趣地注视自己面前的男孩子,他是一个我们这样公司中的不安分份子,崇拜艺术和其他一些玄怪的东西。恐怕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像他一样,在这样的单位还扎着辫子,口出狂言。乍一看,还以为是城南的艺术家,但是其实走近仔细观察,他红润的面色和单纯的表情就泄了底。据说,他写诗,而且还喜欢音乐。
“你做梦么?”我问他。
“做梦?”他一边回答大家的提问,一边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啊,有时候,工作紧张的时候做。”
“不经常做?”
“当然不经常,我身体不错呢。”
“梦见什么?”
“打。”
“打?打什么?”
“打怪兽。”
我为之气结,此人是个真正的电脑游戏迷。
顺便说一下,我们的城市也并非真的铁板一块,对于某些真正执着于某样事情的人来说,还是有空可钻的。此人便是通过自己的一个亲戚,取得了城南的居住证。原因很简单,政府担心的是正常人的健康在城南受损,但是如果一个人非要拿自己的一生冒险不可的话,那么你会发现,其实真正关心此事的人并不多。这大概也是民主政治的优越之处。
我伸出手去,轻轻触动他的手臂,此人诧异地注视着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小声回答。我从他身上仅仅感应到了极为微弱的回应,犹如空谷足音,甚至在脑子中没有形成一定的景象,我的视野里是一片模糊。
“你说呢?”我向坐在酒吧高凳上的树型男子求证:“他肯定会遇到麻烦。”
“是这样的。”男子颔首,两条长腿晃荡着,一副悠闲的样子:“不过,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应该警告他吗?”
“不,千万不要。”
“为什么?”
“不要干扰一个人的选择。”
“即使是错误的选择,也不行吗?”
“人一生中如果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应该算是一种很好的结局。”
“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很重要吗?”
“你做到过么?想想看,你一生中可曾有过什么愿望?”
我苦思冥想半晌:“想不起来了。”
“你看,是不是?发现自己可是一个异常漫长的过程啊。”
大概是酒吧里暖色灯光的缘故,男子神色好转了许多,他喝的是加了冰的威士忌,茶色的液体在他的手指间闪动着温暖的光。
“你是做什么的?”
“我画画。”
“你有名吗?”
“是的。”
有名,就意味着此人是大众眼中的红人。
我有点疑惑:“那么为什么你的身上有……有某种干旱的味道?”
男子看着我,他的微笑凝结在嘴角,随后在5秒钟内消失了。
他沉默了许久,在这段时间里,泉水兀自在山谷中发出汩汩的声响,没有风声,没有鸟叫,泉水在悄悄地上涨……
“你感应到了?”
我颔首。
他突然像苍老了许多:“那么明显吗?”
我又点头。
“现在再摸摸我。”
……
干旱的情况有增无减,树的根部已经受到影响,尽管根系庞大,尽管叶子仍旧是绿色的,但是我能够感觉得到,土地在5米之内的深度里已经干得要裂出口子来了。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叶片即将枯萎,鸟儿将不再鸣叫……
六
有一天,我在工作的时候中晕倒了。说来也很简单,我正和同事交谈,然后忽然就听不见此人的声音了,他的面孔冒出金光,我随即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老大夫的面孔。
“我怎么了?”
老大夫有些焦虑:“你体内的水涨得太快了,简直超出我的预料。”
水面的确在上涨,已经快到达百合花的根部,青石板路的尽头已经被水淹没了。
“有什么不妥吗?”
泉水(6)
“你体内的基本元素太充足了,可是你却一直生活在城市电磁波的干扰之下。基本元素是要使你恢复各种自我意识,电磁波却是要消除掉它们。两种力量相互作用,其结果必定是一方压倒一方。有冲突就一定有损失,在这个过程中,受损的是你脑部的血管。”老大夫严肃地说:“在水漫过湖岸之前,你必须做出决定,到底是到城南去还是留在这里。”
“城南为什么就能让我舒服呢?”
“因为那里有干扰器嘛。”老大夫有点不耐烦了,拿出一罐芝士洋葱味的薯片:“来点吗?”
“可以。”我欣然伸出手。
“你看,你的性格比起过去,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变化——以前你何尝会吃这种垃圾食品?如果不赶快寻找到合适的地方定居,那么这种影响势必伤害你的身体。”
“如果我不想离开呢?”
“那你就要接受手术,把泉水从体内驱逐出去。”
老大夫说,做手术之后,我这个人将和普通人无异,这和从城南搬出的人要做手术才能在城内过正常人的生活是一样的。“更何况,你并未尝试那种生活,所以对于你来说,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