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的童年也是在爸爸妈妈的争吵声中度过的。不过,和小雅父母不同的是,老徐父母间进行的是静悄悄的战争。
“我爸我妈从不打架。他们一不高兴谁都不说话,半年都不带理人的,差点没把我憋死。”
老徐讲这话时,他们的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老徐在小雅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影子。是那么近,又像是那么远。
“我爸是个知识分子,学植物的。我爸和我妈吵架的时候,我爸就研究植物,把这个植物嫁接在那个植物上,又把那个植物嫁接在另外一个植物上。这是我爸的说法。我的说法就是,我爸在鼓励植物乱交。”
听到“乱交”,小雅迷迷糊糊笑了一下。
看到小雅的表情,老徐以为她是不同意自己的观点,补充说,“我和我爸的关系特好,跟我妈的关系也挺近,可他们之间什么话都不讲,全都跑到我这里来说。有一回,爸爸对我说,‘小胖,接受你爸的教训,找对象就要找个知识水平差不多的,有共同语言的那种。别找些没文化没知识的,到时你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你也讲不清了。’”
这时,迷迷糊糊的小雅插了一句话:“我可是没文化的。提醒你。”
老徐推了小雅一把,“去你的。”
老徐记得,小雅曾经说过,以前,曾在一个涉外文秘学校读的大专。而事实是,小雅在北京为了找一个体面点的工作,去中关村买了一张假文凭。
关于这一点,小雅不想跟老徐解释。
老徐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后来,趁我爸不在的时候,我妈对我说,‘小胖,妈妈告诉你,男人一定要坏一些,要撑得起家来,不要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像你爸那样。其实,我就想惹他生气,让他骂我一顿,打我一顿,可他就是一句话都不说。所以,以后有了老婆,千万不能手软。不然的话,把她惯坏了,不骑到你头上拉屎才怪呢。女人就是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讲到这里时老徐才发现,小雅已在酒吧里的噪声中睡着了。
转了好几圈儿,好容易才找到那个售楼处。
从车里看过去,售楼处躲在在街角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显得有些寒酸。
老徐停了车。
“进去看看。”老徐说。
“在这么个破地方,太寒碜了。算了吧。我们去雍和宫许个愿吧。”
“不进去了?都来了,大老远的。”老徐觉得有点可惜。“你不会后悔吧。”
小雅在车上一直戴着墨镜。听老徐这样说,小雅的嘴唇撇了一下。
“我从来没干过后悔的事。”小雅摆了摆手。“走走。”
老徐看着小雅,欲言又止。
在小雅的“走走”声中,老徐的白色捷达离开了售楼处大门口。此时天色微暗,透着黄昏的景象。在往雍和宫去的路上,老徐不小心开到了一处施工路段,结果无数辆车在这里趴窝。搞得老徐焦躁不安,一个劲地按喇叭,这时从车流中闪出一个人民的交警,用带了白手套的粗手指头指老徐。老徐在车里连忙点头哈腰,双手作揖,警察才放过他。
小雅的情绪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小声嘀古了两句。老徐歪了一下脑袋,观察小雅的表情。但由于小雅戴着墨镜,老徐没有搜集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今天怎么这么不顺呀。看样子真该去许个愿了。”小雅自言自语。
耽搁了将近两个小时,老徐总算冲出重围,此时天色暗淡,西方涌起了火烧云。就在老徐加速往雍和宫狂奔的时候,小雅突然说,“看样子,又要晚了。”
事实正如小雅所说。到了雍和宫,老徐停了车去买票。卖票的说,“小伙子,不卖了。改天再来。现在只出不进。”当老徐扫兴而归的时候,远远地见小雅靠在那辆白色捷达车边上,念念有词。
“不让进了。”老徐晃了晃大脑袋,说。
小雅没理他。
“许什么愿呢?”
小雅还是不回答。
过了一会儿,小雅神情暗淡地说,“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直到一年多后两人天翻地覆地闹离婚,老徐也不知道,那天在雍和宫外,小雅许的什么愿。
到了家,小雅和老徐大打出手。
此后,一连三天,谁都没理谁。
由于内部关系吃紧,双方都在寻求外部支持。僵持几天后,小雅首先开始行动了。
小雅最先想到的是阿春。小雅发现,阿春已很久没跟自己联系了。这与以前相比,反差很大。
“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小雅问自己。
然后,小雅给阿春打了个电话。
“春儿,我跟老徐又吵架了。”
电话里阿春好像很紧张。
怕阿春担心,小雅安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想找你聊聊。这么久都不给我电话。”
阿春似乎松了口气,“来吧。我前一阵儿有点事儿。你来吧。”
“你在哪儿呢?”小雅问。
“家里呢。你过来吧。”“伟哥呢。”
阿春沉默了几秒钟。
“别提他好不好。”阿春说。
电话那边传来打火机“啪”的一声响。小雅听出来阿春在点烟。
“你俩又怎么了。”
“没事儿。”阿春说。听上去有点轻描淡写,“我们又打架了。”
“过来再说好吗。”阿春说,“我也想跟你聊聊了。”
小雅到阿春家时,见阿春只穿了一件三角裤,披了一个毛巾被,上身裸着,饱满的胸脯上乳晕很大,呈粉红色。小雅记得,以前阿春就有个名字叫红樱桃。而且,好像上网也用这个名字,有好多大学生和研究生都找她“谈朋友”。
阿春显得很疲惫。小雅记得,以前自己也是副样子,自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好像是很久没有这种神态了。
“吃了吗?”阿春问。
“没。”小雅说,一边说,一边把手包扔在床上。坐了过来,一把抱住阿春,“你想死我了。”
阿春的胸软软的,但富有弹性。
“昨晚又没睡?”小雅一边搂着阿春一边问。
“睡了。”阿春光着身子坐在床边,一动没动。“和一个秃老头子。特恶心。”说完,阿春就呵呵地笑了。
小雅坐直了身子,看着阿春的眼睛。
阿春的眼圈有点黑,透着一点野性。阿春的黑痣随嘴角动了动,现出一副轻浮的表情。
几年前,小雅和阿春刚认识时,阿春也是这样一种表情。
但从前的阿春和现在不太一样。那时,阿春眼中初现出风尘之色,但脸上洋溢的依旧是青春的表情。
而当时的小雅还没过上正常的生活。也就是说,那时,小雅还没见到老徐,也就是说,那时的老徐,正忙着追别的姑娘。
你觉得自己快乐吗
临近傍晚,老徐正斜靠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暗红色的天空。而小雅呢,则要作出一个重要决定。
小雅问阿春:“晚上伟哥回来吗?”
阿春当时正把脚搭在茶几上,看一部港台的电视连续剧。同时,一只手拿着一只剥开的香蕉,放在嘴边,边玩边吃。
“什么?”过了一小会儿,阿春才抬眼看了看小雅,问。
“伟哥今天回来吗?”
“不。”
“那我今晚就住在你这儿。”
阿春停止了玩弄香蕉。甩了下零乱的长发,“为什么?”
“我不想回去。”小雅说。说完,似乎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我不想结婚了。”
阿春没有说话,坐了起来。然后把那截湿乎乎的香蕉丢在茶几上的盘子里。
“不行。”阿春说,“你必须回去。”
“为什么。”
小雅坐在床边。看着茶几上阿春吃了一半的香蕉。
“你和我不一样。”阿春探身从茶几上摸过那盒“圣罗兰”,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浑身懒洋洋地点着,吸了一口。然后深深地咽下去,再长长地吐出来。
“你和我不一样。欢欢。”阿春爱称小雅为欢欢,听上去像是小雅的老情人。
“有什么不一样?咱俩都是一样的。”小雅说。
阿春笑了。阿春的笑意味深长。小雅看到,随着阿春的笑,她唇边的黑痣性感地动了动。
“小雅,你有家了。已经领证了。而且,你有了徐哥的孩子。”
阿春说完,就只顾自己抽烟了。小雅也陷入了沉默。屋里静静的,电视机荧光屏不停闪烁,蹩脚的电视剧正在进行。男女主角正吵得天翻地覆。女的说“离婚”,男的说“离就离,你以为我怕你。”小雅听着他们的争吵,觉得这么熟悉。仿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这时,阿春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两个人有十分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阿春突然把烟掐灭了。她一侧身,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一双眼圈有点黑的大眼睛盯着小雅,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欢欢,”阿春说,“其实有一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你了。”
小雅抬起头,轻声问:“什么?”
“你觉得,”阿春说,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看着小雅。
“你觉得,自己……快乐吗?”
小雅曾不止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也不止一次地问老徐。
有一次,两人吵完架,老徐又像以往一样,低声下气地把小雅哄乐了。
其实,那次纯粹是小雅无中生有。但老徐已习惯于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这时小雅会觉得老徐很可怜。于是她问老徐,“你和我在一起快乐吗?”
老徐看看小雅的脸。又看看小雅的胸,说,“当然快乐。我乐此不疲。”
说完,老徐就把小雅压在床上,开展丰富多彩的体力活动。
于是,一个无比严肃的问题又流产了。
小雅有时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小雅,你快乐吗?
小雅觉得,自从与老徐认识之后,原来那个快乐的小雅消失了。代之以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像当年妈妈一样的女人,守着一个偶然间成为丈夫的人,天天吵,年年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