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吃饭的过程实在是沉闷,为了打破僵局,吃到一半,老徐抬起头,瞅了小雅一眼,问:
“今天有什么好电视没有?”小雅没有回答。低头吃饭。似乎没有听见。
老徐的脖子有点酸,于是便又像羊吃草一样低下头,两口把饭扒完了。一声不吭地逃到一边去了。小雅并没有抬头。
老徐发现,婚礼之后,自己和小雅都有点脑积水后遗症。反应迟钝不说,有时都缺乏反应。像是即将入土的人。
小雅低头静悄悄地吃饭的时候,老徐跑到电视机前,打开了电视机。老徐家的电视机也换了,换上了二十九英寸的。但节目反而不那么好看了。
搜索一下频道,全是一个节目。于是老徐伸手从兜里往外摸烟抽。烟拿在手里,却有些犹豫,想了想,老徐站起身来,走到了客厅的大窗户前。
外面三环路上此时正是车灯的海洋。整个路面像火山岩浆一样相向流动着红色的火焰。三环路两边,是高耸的大厦,和大厦顶上飘忽不定的霓虹灯。
这些以前老徐感觉很亲切的景色,突然变得陌生而遥远,就象是海市蜃楼,在荒漠的地平线上飘浮不定。
老徐把窗户拉开了,往外探了探身子。老徐家的楼层很高,十八层。从老徐家的窗户看过去,地面上黑洞洞的一片,像是一个巨大黑洞,要将老徐吸引进去。老徐在一瞬间也有了一种脱离这间屋子,在天空中自由坠落的强烈冲动。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有一只迷路的鸟,拖着黑色的影子,在黑暗中倏然飞过。
“你能不能把窗户关上一点,天都凉了。”小雅说。
老徐随口“嗯”了一声。接着他意识到,这是小雅今天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老徐把窗户关上了。街道上的喧闹声也随之消失。老徐站在窗前,像一尊雕塑。
小雅的饭吃得很慢。但一直在吃。如果不小心,很容易听成是一直蚕在咬噬桑叶的声音。
老徐当晚最后一个决定是走出家门。老徐推门走出去的时侯小雅并没有抬头。走在楼道里,老徐的眼睛有些酸。但为了不让开电梯的老大姐发现,在电梯里,老徐一直在装作看广告。终于,由十八层楼到了楼底下。
出了楼门,老徐点上了“三五”。老徐走在三环路边上的时侯,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侯起,自己的双眼充满了泪水。
公司的变故比老徐想象得要快。
第二天早上到公司时,老徐发现那里成了一个自由市场。大家满屋子乱串,叽哩哇啦地不知在说什么内容。不过看表情是充满了兴奋与恐惧。然后就是满屋子的打电话的声音“喂喂喂”,像是革命电影里国民党军队溃败时的情景。
在走廊里,老徐遇到了小江。
小江正准备到别的办公室里去串联,在楼道里见到老徐,小江说,“徐经理,今天哪都不要去。”
“怎么了?”
“你就听我的吧。”小江说。然后,仿佛为了证明这件事的准确性,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说完就扭着宽大平坦的臀部离开了。
老徐回头看着小江的背影消失在公司财务部的门口。然后转身往办公室里走去。
还没进门,老徐就听到电话响了。进门看时,小美正把电话接了起来。小美今天看上去有点疲惫,好像很晚没睡觉似的。
“徐哥。”小美把电话给了老徐。
是卫生巾集团的于总经理助理。
“你好,于总。”老徐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样子。“好久没联系了,想你了。”
“别净拣好听的说。”于总说,“我知道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啥都不在乎,还会想我这个老家伙。除非想要业务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来。”
“哪能呢。”老徐说。“我这两天还想给你打个电话呢。”
“那个电视策划案你到底想不想要了?”于总问。
老徐明白,于总又想到“下面”去摸一摸了。
“当然想了。”老徐说。要是以前,老徐肯定奋不顾身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在公司目前去向不明的情况下,老徐表现得有些犹豫。
“你看,看你就不积极。”
“哪里,我前些日子回家结婚去了,所以策划案交给他们了。”
“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对不住,本来要告诉您的。可实在是忙得我晕头转向,而且,回家我又给病倒了。”
说这些话时,老徐偷偷瞥了一眼旁边。
小美依旧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小美的红嘴唇微张者,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老徐在电话里又应付了几句,诸如“请您吃饭”之类的,才把于总打发了。当老徐精神疲惫地放下电话时,小美说:“徐哥,我看看你抽屉里的碟。”
老徐这才发现自己的抽屉半开着,里面露出几张DVD光碟。这是老徐偷买的盗版。
“儿童不宜。”老徐笑了,对小美说。
“我见多了。”小美说。
小美把老徐的碟放到自己手包里不久,小江进来了。
“今天下午开全体会。”小江说。
“王老板呢?”小美一边扣上手包,一边问。
小江看了小美一眼。那眼神老徐理解就是:咱们王老板的事情你应该比我知道的还多才对呢。
“局子里呢。”小江说。“我估计这公司混不下去了,王老板在外面欠了好多钱,据说,有些是骗来的。”
“你听谁说的?”老徐问。
老徐发现,小江面色苍白。
“听他们。”小江说。“反正我早就不想再这里干了。”说着,小江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抓紧时间上网聊天。
老徐拿起了杯茶,端着坐到了小美的桌子上。小美正坐在靠背椅上,紧闭着小嘴发愁呢。“愁什么?”老徐问。
“不想说。”小美看了一眼老徐,又低下头看着桌子角。静了一小会儿,小美自己说了。
“我的自考刚刚开始学,这一下我又得重找工作了。”小美说着像是和谁生气似的哼了一声。“再说,我又没有文凭。”过了一会儿似乎还不解气,“也没什么本事。”
老徐想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句安慰她的话:“不过,我总觉得,女孩最大的资本就是漂亮,漂亮的女孩在那儿都吃香。”
这句话果真有效,小美抬起头,看着老徐,“我都这么老了,还漂亮?”老徐笑了,老徐的笑有时是很讨女人喜欢的。“不老,多年轻啊。”老徐由衷地说,“谁见了都会喜欢你的。”
小美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而旁边正在网上聊天的小江则坐直了身子,对着显示器发楞。
下午的会很简单。
主持会议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妇女。据说是王老板的老婆。大家在底下乱成一片,那女人就尖着嗓子喊“静一静”,当静下来时那女人又想不起要说什么。于是会议室里又是一片混乱。那女人又尖着嗓子喊。大家一静下来,那女人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
“说呀。”下面有人起哄。
“各位员工,大家好。”那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妇女有点吃力地说,“我是王老板的爱人。也是这个公司的,董事长。”
底下开始一片嘘声。因为在此之前,每次开会王老板总要讲我们的公司隶属于某某国内大集团,某某国内名人就是我公司的董事长云云。
“由于公司运转暂时出现问题,”那女人说,“公司董事会连夜讨论决定,本公司内部调整,员工放假三天。”
底下的人都开始起哄。老徐站在人群里,觉得大势已去,本来似乎很远大的前程立刻无比渺远。
“工资呢?!”有人喊。接着下面就是此起彼伏地“工资工资”的声音,最后压住了那女人的辩解声。
于是,那女人准备愤而离去。这时会议室里突然静了下来。空气中的喘息声似乎也变得无比清晰。
那女人说,“工资,我和老王会解决的。”“什么时间?”
“三天后,大家来公司。会有答复的。”
说完,董事长的神态很像革命样板戏里的像黄世仁,神闲气定,一步三回头,仓皇逃窜。
会后,当大家再次碰头的时侯,话题就很明确了。语气中也带着一丝送战友踏征程的感觉。彼此留着手机号、email、QQ等等。然后开始交换对过去生活的留恋和对未来生活的恐惧。
“妈的,现在人这么多,上哪儿找工作去?”有人说。“我们还好说点,年轻。二十多点。那些三张以上的可就没人要了。高不成低不就的。不敢用,也用不起。”当时老徐就站在附近。
想着自己三张多的年龄,老徐感到,前途似乎真的有些渺茫。
老徐的问题已长期无人解决了
老徐没有跟小雅说公司里的事。
老徐想,拖一拖,看怎么说,才符合和平与发展这两大主题。
于是老徐对小雅说:“我这两天不上班了,补休年假。”
“那就歇着吧。”小雅说,听声音并不感到奇怪。只是话音一落,小雅瞅了一下老徐,老徐的目光便被逼得东躲西藏,最后落在了电视上。
电视上正在播天气预报。明天又要降温。“明儿上班多穿点。”老徐又把头转回来,表情已经调整自然了。“明天降温,千万别着凉。”
说完,老徐又回头看电视。
小雅说,“冬天的衣服我都放在大衣柜子里了。冷就自己拿。”老徐明知故问:“哪只柜子?”
小雅没有答理他。“一共休几天?”
“三天。”
“你们公司什么时侯也变得这么好了。以前老加班。”“谁知道。”老徐讲。
这时,电视上的天气预报讲完了。是广告时间。这个时间有好多卫生巾广告,是卫生巾的黄金时间,因为这时,全中国的卫生巾用户都端坐在桌子旁,并且满怀期待。
看着屏幕上美女如云,老徐突然想到,自己和小雅又有好久没做了。而且,随着小雅腹部奔向更高的高度,老徐的机会就变得更加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