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花哨!”
“不,花哨!”
必须指出,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倾向于否定和怀疑,日常中有好多的事情她都要推翻。于是一般可爱的太太把决不花哨的道理向她解释清之后,便也喊起来:“啊,向您道喜:如今已经不时兴在衣服上打褶儿啦。”
“谁说不时兴了?”
“狗牙边很时兴的。”
“哟,狗牙边可不好看!”
“狗牙边,都是狗牙边:短披肩上镶狗牙边,衣袖上镶狗牙边,大肩章上镶狗牙边,衣裙下面镶狗牙边,到处都是狗牙边。“
“索菲娅。伊万诺夫娜,都用狗牙边可不太好看。”
“好看,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好看极啦;缝成双叠缝,抬肩要宽,上面……到时您就该惊叹了,那时候您就该说……
好啦,您就惊叹吧:您想象一下,上衣要求更长一些,胸前凸出,前身的衬片鼓得老高;裙子在四周收拢起来,好象古时候的鲸骨裙一样,后边甚至还要塞上一点棉花,就象一个美妇人的十足的雍容华贵一样。““哟,说实话,这可太不象样子啦!”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用头作出了一个表示不肯苟同的尊严动作。“对呀,确实,这的确太那个了。”一般可爱的太太回答着。“您请便,我是不管如何也不会赶这个时髦的。”
“我也是……真的,简直想象不出,人们有时会时髦成个什么样子……太不像话!
我跟妹妹要了一张裁衣服的样子,只是为了寻乐;我的丫环梅兰娘已经动手剪裁啦。““您有裁衣服的样子?”
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叫了一声,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是的,是妹妹带来的。”
“亲爱的,看在上帝面上,给我看看吧。”
“哎哟,我已经答应普拉斯科维亚。费奥多罗夫娜啦。等她用过了再说吧。”
“普拉斯科维亚。费奥多罗夫娜用过了,谁还肯再穿这种东西呢?您的这种做法太不合时宜,竟把外人看得比亲人还亲。”
“但她也是我的表婶呀。”
“鬼才知道她是您哪门子表婶:只是您丈夫的表婶罢了……不,索菲娅。伊万诺夫娜,我听也不想听;您这是存心让我过不去……看来,我已经使您厌烦了,看来您已经准备跟我绝交啦。”
可怜的索菲娅。伊万诺夫娜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她感到左右为难。这就是夸口的好下场!她直想用针扎烂自己的蠢舌头。“喂,咱们那个迷人精近来怎么样啦?”这时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道。“哎哟,我的上帝!
我怎么在您面前就这样傻坐着呢!
真有趣!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不知道我给您带来了什么消息吧?“说完,女客憋足了气,话语象一群鹞子准备争先恐后地飞出来一样了,只有象她这位挚友这么不近人情的人才会狠心打断她的话头。”不管你们怎么夸他、怎么捧他,“她的口齿比平时更加伶俐了,”只是我要毫无保留地说,而且当着他的面也这么说,他是一个卑贱的人,卑贱,卑贱,卑贱!““您先听我说,我想告诉您”
“大家都说他漂亮,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漂亮,一点儿也不漂亮,他的那个鼻子……是最讨厌的鼻子。”
“等等,让我告诉您……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请听我说!这真是奇闻,懂吗,奇闻,斯科纳佩勒。伊斯托阿尔,”
女客几乎是带着绝望的神情,用完全是恳求的语气说。不妨指出,两位太太的交谈中夹杂了很多外国词儿,有时甚至还干脆说一些长长的法文句子。尽管作者对于法语给俄国带来的匡救满怀崇敬之情,虽然作者对于我们的上流社会每时每刻都要用法语来表情达意(这当然是出于深厚的爱国感情罗)可是他毕竟不敢贸然把随便一种外文的句子写进自己这部俄国小说中来。所以,我们还是用俄语写下去吧。“什么奇闻呢?”
“哎哟,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要是您能想象出我当时的处境就好啦!您想想看:今天大司祭太太——大司祭太太就是基里尔神父的老婆——到我家来着,你猜猜看,我们那位文质彬彬的贵客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哪?”
“怎么,难道他对大司祭太太也调情啦?”
“哎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要是调情就好啦,这不算什么;还是听听大司祭太太说了什么吧。她说,女地主科罗博奇卡被吓得心惊胆战,面无血色地到她家里说,说什么,请听我说,简直是一部传奇:深更半夜,家里人都已睡着了,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太可怕了啦,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随后有人大喊:‘开门,开门,不然就砸破你们的大门啦!
‘您说可怕不可怕?现在您感到咱们那个迷人精还迷人不?““科罗博奇卡是何许人?莫非年轻漂亮?”
“哪里,是个老太婆!”
“哎哟,这可妙极啦!他竟对一个老太婆调情了。唉,我们这帮太太们的眼光可真够好的啦,竟然爱上了这么个男人。”
“不是这么回事,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全然不是您猜测的那回事。您能这么想象:一个象里纳尔多。里纳尔迪尼似的全副武装的人闯进来,请示说:‘把死了的农奴全卖给我。’科罗博奇卡拒绝得很合情理,她说:‘不成,因为他们是死的呀。’那人说:‘不,他们不是死的,他们是不是死的,我清楚;他们不是死的,不是死的,不是死的!
‘一句话,大吵大闹的,恐怖极了:全村的人都出来了,孩子哭,大人叫,乱成一团,哎哟,简直是奥勒尔,奥勒尔,奥勒尔!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感觉不出我听了这些话被吓成什么样子。我的丫环玛什卡对我说:’亲爱的太太,您照照镜子吧:您的脸色煞白。‘我说:’我顾不上照镜子啦,我马上去告诉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我立即吩咐套车。车夫安德留什卡问我去哪儿,我哑口无言,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似个傻瓜;我想,他一定认为我疯了。哎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简直无法想象我当时吓成什么样子啦!““这可怪啦,”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这些死农奴会有什么名堂呢?我,说真话,一点儿也不清楚,我这已经是第二次听人讲起这些死农奴了。我丈夫还说诺兹德廖夫是造谣呢。我看,并不全是捕风捉影。”
“不过,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请想象一下我听到这话以后的那个模样吧。科罗博奇卡说:‘现在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说,‘那时他要我在一张假文契上签了字,扔给我十五卢布钞票。’她说:‘我是一个不会办事的无依无靠的寡妇,什么也不懂……’真是一件奇闻哪!您要是多少能够想象到我那时是多么震惊就好啦。”
“不过,信不信由您,这里不单是死农奴问题,这里还掩盖着其它的想法。”
“说实话,我也是这么看的,”一般可爱的太太不无惊异地说,而且急欲知道这里能掩盖着什么企图。她甚至拖长了嗓门问道:“您认为这里可能掩盖着什么事情呢?”
“您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说实话,我完全被震惊了。”
“只是,我还是想听听您对这个问题的想法呀。”
但是一般可爱的太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会震惊,要叫她提出什么中肯的看法,那就免为其难了,所以她比任何别的女人都更需要体贴入微的友情和别人的主意。“那么,就听我说吧,死农奴是怎么回事儿,”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道,女客听到这话就全神贯注地谛听起来:她的两只耳朵自然而然地支棱起来,身子也微微抬了起来,几乎离开了沙发,尽管她的身材颇有点份量,但是却突然变得轻盈了,轻得象一根羽毛,吹一口气就会飞到空中去。这就象一个爱好带狗打猎的俄国地主策马走到树林后,眼看一只兔子就要从树林中被随从人员赶出来,在这一刹那间,他连同坐下的骏马和高举的皮鞭都屏息静气一动不动,变得象一团即将引火点燃的火药一般,注视着迷蒙蒙的前方,一看到那只小兽便要穷追不舍,无论风雪肆虐,任凭银白的雪花飘打着他的嘴,他的眼,他的胡子,他的眉毛和海龙皮帽。“死农奴”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讲道。“如何呀,怎么样啊?”女客全身紧张地催问说。“死农奴嘛!”
“哎哟,看上帝面上,别卖关子了!”
“这只是一个幌子,掩人耳目,真正的用意是:他想拐跑省长的女儿。“
这个结论确实是完全出人意料的,在各方面都不同凡响。一般可爱的太太听完,一时呆若木鸡,面色煞白,白得似死人一样,这一惊果然非同小可。“哎哟,我的上帝!”她两手一拍尖声叫起来,“我可怎么也没能想到这点呢。”
“但我呢,您一张嘴,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啦,”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答道。“但是省长小姐受的是贵族寄宿女中教育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这可真叫淑娴啦!”
“淑娴什么!
我听到她说过那么一些话,老实说,我从没有勇气来重复。““您知道,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看到道德沦丧到这种程度,我是令人心痛啊。”
“但是男人们却为她神魂颠倒哩。照我看,说实话,我看不出她哪一点……简直是装腔作势,叫人恶心。”
“哎哟,我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她简直是一个石膏像,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
“哎哟,她可会装模作样啦!可会装模作样啦!天哪,她多么会装模作样啊!谁教的,我不知道,但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象她那么会作样呢。”
“亲爱的,她活象一个石膏像,苍白得和死人一样。”
“唉,别说啦,索菲娅。伊万诺夫娜:她可是拼命地往脸上涂脂抹粉哩。”
“哎哟,您在说什么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她的脸色象白垩,白垩,地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