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喜爱我们黑不溜秋的模样,大人。”
“要喜爱我们黑不溜秋的模样,我们白白净净的时候谁都喜爱。好,很好!”
奇奇科夫非常高兴。他猛然福至心灵起来。“大人!”奇奇科夫叫了一声。“怎么了?”
“还有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也是个可笑的故事,可是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甚至,如果大人”
“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大人!”说到这里,奇奇科夫扫了四周一下,看到侍仆端着脸盆出去以后,就开始说:“大人,我有一个年迈的伯父。他有三百个农奴,除我以外,没有别的继承人。他因为年迈已不能亲自管理庄园了,可是就是不肯交给我管。他有怪异的理由,他说:‘我不了解我的侄儿,他可能是个败家子呢。让他先向我表明他是个靠得住的人吧,让他自己先搞到三百个农奴吧,然后我就把自己的三百个农奴交给他。’”
“真糊涂啊!”
“大人,您说的对。可是现在想想我的处境吧”奇奇科夫压低了声音,好似讲一个秘密似地说:“大人,老头子家里有个管家婆,那管家婆有孩子。弄不好财产就会全送给他们。”
“那家伙子不过是老糊涂了,”将军说。“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现在还没有进行新的农奴注册,大庄园主除了活农奴,都有不少死农奴……比方说,要是您肯把庄上的死农奴作为活农奴全都给我而且签订契约,我就可以把文契给老头子看,那就不管他怎么转圈子,总得把遗产交给我啦。”
听到这里,将军便放声大笑起来,大概从来没有人这样笑过:他笑着倒在圈椅上,头向后仰着,差一点儿要喘不过气儿来了。全家都惊动起来。仆人赶来了。女儿跑了进来慌里慌张地。“爸爸,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我的朋友。哈,哈,哈,哈!
回自己屋去吧,我们立刻就去吃午餐。哈,哈,哈!“将军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声中断了几次,但每次都以新的力量爆发出来,从穿堂儿一直传到最后一个房间,响遍高大拢音的将军府邸。奇奇科夫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这场不平常的大笑结束。“喂,老弟,请原谅:亏你想得出这种把戏,哈,哈,哈!
老家伙可要受到款待罗,要把死农奴端给他罗;哈,哈,哈,哈!
伯父啊伯父!
这老家伙要受到怎样的捉弄啊!
哈,哈!“
奇奇科夫感到十分尴尬:侍仆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大人,这笑是泪逼迫出来的呀,”他说。“请谅解,老弟!哎,笑死我啦。我答应给你五十万看看你把死农奴的买契交给老头子的情形。喂,他怎样,很老了吗?他多大年纪啦?”
“八十岁啦,大人。可是此事是不能传出去的,我希望……
以便……“奇奇科夫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将军的脸,又看了侍仆一眼。”你先出去一下。过一会儿再来,“将军对侍仆说。大胡子仆人出去了。”大人……这种事情……大人,我想保密……““你不必多说,我很理解。这个老家伙!
八十岁还会有这
种糊涂想法!他外表怎样?精力旺盛吗?还可以走动吗?““可以走动,但很费力。”
“真是糊涂!有没有牙呢?”
“总共还有两个,大人。”
“真是蠢驴!老弟,你别生气……他真是头蠢驴呀!”
“是一头蠢驴,大人。尽管是我的亲人,并且意识到这一点很难受,可是真是一头蠢驴。”
不过读者自己也能明白,奇奇科夫意识到这一点并不难受,何况他生来也没有过什么伯父。“那么,大人,如果您真的肯那么仁慈”
“给你死农奴吗?
为了你想出来的这个主意,我把他们连同他们住的地方都给你!
把全部墓地也都拿去好了!
哈,哈,哈,哈!老头子啊老头子!哈,哈,哈!要受到什么样的捉弄啊!哈,哈,哈,哈!“将军的笑声又在他家的各个房间里响了起来。
章
“不,我决不会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奇奇科夫又乘车来到野外,自言自语地说,“不,决不这样安排生活。只要上帝保佑使我成功,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阔绰的富翁,我一定马上采取绝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厨师、公馆,应有尽有,而且经营管理也将井井有条。不仅仅会维持一家人的温饱,而且每年要稍稍存下一笔钱留给子孙后代,如果上帝保佑让我妻子生育的话”他突然大声叫道:“嘿,你这王八蛋!”
谢利凡和彼得鲁什卡从车夫座上回头望了一下。“你想往哪儿去?”
“根据您的命令去科什卡列夫上校的家呀,帕维尔。伊万诺维奇,”谢利凡答道。“你知道路吗?”
“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您看到过我一直在马车旁边忙来忙去,所以……我只看到过将军的马夫……彼得鲁什卡问了车夫。”
“混蛋!
我告诉过你,不要靠彼得鲁什卡呀;彼得鲁什卡是个木头疙瘩。““这没有什么问题嘛!”彼得鲁什卡用眼看着主人说。“除了下山照直走,也没有别的路啊。”
“除了烧酒,我没有往嘴里放别的吧?
大概目前还没有醒过来吧?“
彼得鲁什卡看清话题要向哪个方向发展以后,只是拧了拧鼻子。他本想说滴酒未喝,可是自己不知为什么也感到不好意思。“坐这辆马车赶路很是舒服,”谢利凡转过头来说。“什么?”
“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我是说您坐这辆四轮弹簧马车赶路舒服,比起我们那辆轻便马车好——不颠的慌。”
“快赶车走吧!没有人会问你这个。”
谢利凡用鞭子轻轻抽了马的圆圆的肚皮几下,便对彼得鲁什卡说:“喂,听说科什卡列夫老爷把农夫们打扮得跟德国人一样;从远处简直分不清,——走路也象仙鹤,跟德国人一样。婆娘们也不象通常那样用头巾包头,也不是北方妇女戴的那种盾形帽子,她们戴德国女人戴的那种风帽,晓得吗,戴风帽,那种帽子叫风帽。德国风帽。”
“你也来一身德国打扮儿再戴上风帽多好!”彼得鲁什卡挖苦谢利凡说,说完笑了笑。可是笑的模样多难看哪!丝毫也不象笑,倒象一个患伤风的人想打喷嚏打不出来但又准备要打的模样。奇奇科夫想把他脸上的表情看清,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自言自语地说:“好看极啦!还以为自己是美男子呢!”必须说明一句:奇奇科夫十分相信彼得鲁什卡欣赏自己的美貌,而彼得鲁什卡呢,却对于自己是否有一张脸甚至也经常忘到脑后去。“帕维尔。伊万诺维奇,要是想到请安德烈。伊万诺维奇给一匹马来把花斑马换掉就行了,”
谢利凡从车夫座上转过身来说。“他跟您有交情,是不会拒绝您的。花斑马实在不行,真碍事。”
“赶路吧,别多嘴!”奇奇科夫说罢,心想:“真的,我从没想到这件事。”
这时,轻快的马车轻松地飞奔着。它一会轻松地爬高,虽然有时道路是坎坷的;它一会轻松地下坡,虽然乡间土路下坡是不稳的。他们主仆三人乘车下了山,沿着牧场穿过河曲,又走过磨坊。远处出现了沙滩。如画般美丽的山杨林一片片地迎面而来。柳条丛、细赤杨和银白杨迅速地飞过他们身边,用树枝抽打着坐在车夫座上的谢利凡和彼得鲁什卡。彼得鲁什卡的帽子不断被枝条打掉。威严的亲随常从车夫座上跳下来,破口大骂蠢树和那栽树的人,但却不肯把帽带系上或者用手把帽子拽住,总以为大概再也不会被打掉了。树木越来越密:山杨和赤杨中间开始出现白桦,不久四周就变成了一片密林。阳光突然消失了。松树和云杉遮天蔽日。毫无边际的树林中一片昏暗,越来越暗,看来颇有要变成黑夜之势。可是突然树木后边露出了亮光,枝叶和树墩后边闪闪发亮,宛如一块块闪动的银子或镜片。树林里开始慢慢亮起来,树木越来越稀,传来了喊声,在他们面前猛然出现了一个湖——直径四俄里左右的一片浩淼烟波。湖四周是树木,树木后边是农舍。水里有二十多个人,有的没到腰,有的没到肩膀,有的没到脖子,在向对岸拉鱼网。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人利索地游动着,喊着,指挥着所有的人,那人高粗相等,身材滚圆,活象一个西瓜。因为胖的原因,他是不会沉底的,即便他想扎个猛子,不管他怎么往下扎,也会被水托起来;即使他的后背坐上两人,他也会象不沉的气袋一样驮着他们飘在水上,他最多会在下边轻轻呼哧两声,用鼻子和嘴呼出几个气泡。“帕维尔。伊万诺维奇,那肯定是科什卡列夫上校老爷啦,”谢利凡从车夫座上转头说。“为什么呢?”
“因为,您瞧,他的身子比他人都白,长得也富态,象个老爷。”
这时喊声更大了。西瓜老爷连珠似地响亮地喊着:“丹尼斯,交给科济马,快点!
科济马快接住丹尼斯给的绳头!
大福马往小福马那边用劲!
从右边过去,从右边过去!
站住,站住,你们这两个笨猪!把我裹到网里啦!挂住肚脐啦,可恶的玩意,听着,挂住肚脐啦!“在右边拽网的人看到果然发生了意外,老爷被裹进网里去了,就停下了。“你看,”谢利凡对彼得鲁什卡说,“把老爷当鱼捞起来啦。”
老爷挣扎着,想挣脱出来,翻过身来,仰面朝天,依然裹在网里。为了怕把网拽破了,他跟着被捕的鱼一起游动着,吩咐只用一根绳子横着拉他。用绳把他系住以后,绳头就扔到了岸上,等在岸上的二十来个人就拣起绳头小心谨慎地拽他。到了浅地方,他就在水中站了起来。他罩在鱼网里,看上去就象夏天太太们戴着网状手套的纤手一样。他向岸上一看,看到一位客人坐着马车直奔大坝而来。一看到客人,他便点了一下头。奇奇科夫摘下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