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廖辛朝隔壁看了一眼,瓦秀可夫说了一句:“那边没有人。”于是,阿廖辛便直盯着这位担任村苏维埃主席的残废军人的眼睛,表示信任地悄声说道:
“我是搞宿营工作的……也就是负责选驻军地点……可能要在你们这里驻防……不是现在就来,而是快到冬天的时候……再过一个半月或两个月,不会更早。不过,暂时请你对谁也别说!”
“那还用说,”瓦秀可夫表示已经心领神会的样子答道,显然他因得到信任而高兴,“我还不懂这个?要来很多人吗?”
“我想,在什洛维奇大概要驻扎一个连,这要看司令部怎样决定。我的任务是了解情况,看看地形并向上级汇报。”
“住一个连还可以,再多就住不下了。”瓦秀可夫有点担心的样子说道。“您就汇报说,不能多于一个连。总得把生活安排好。我自己当过三年兵,当过班长,我懂。作战时士兵们都和辛,驻扎下来以后得有一定的条件,不过,这样的条件到哪儿去找呢?”他叹了口气。
“你们这儿饮水怎么样?”
“水吗?够喝的。烧柴也足够。就是住房条件差一些。屋里是泥地,很冷。”
“你们在什么地方打柴呢?”阿廖辛问道,他力图把话题引到他所要了解的问题上去。
“在那边,在公路后面。”瓦秀可夫朝左边火炉那个方向点了点头。
“你们这附近有森林呀。”阿廖辛指着相反的方向吃惊地问道。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座森林以及与它有关的一切事物。
“在公路后面德国人以前曾经准备了许多劈柴,干燥得象松明一样,也不用劈了,所以大家都去运。”瓦秀可夫解释道。“谁也不到这边的森林里去,因为禁止去!”
“为什么呢?”
“德国人撤退时,大概想在这一带死守,也许是想阻击一下追兵,总而言之,埋了不少地雷。”
“我明……白了……”
“也许埋的地雷不多,但是埋在什么地方,究竟有多少,谁也不知道。我刚接任的那天,有一群孩子曾到那座森林里找战利品。就在森林边上,有两个孩子被炸得粉身碎骨!我们马上就在林边作了记号:禁止通行,有地雷!因此,我们什洛维奇人再也不到这座森林里去了!有些军人也出了点事儿。”
“哪儿的军人?”
“一个星期前,有几个女电话员在我们这里住过。她们是些年青活泼的姑娘,正在休整,这你是可以想象的、而森林中到处是蘑菇和浆果。她们中间有两个人到森林里去了,从此一去就不复返了……”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吗?”
“大约有十天啦。大家到处找她们。在离林边大约三百米的地方找到了她们,就在那边。”瓦秀可夫朝挂着冲锋枪的墙壁看了一眼,“她们是被敌人强奸以后杀死的,军装和证件也都被抢走了。”
“是什么人杀害她们的呢?”
“那谁知道……后来,从利达市派来了内务部人员,还有边防军,总共来了三辆汽车的人,带着警犬,搜查了森林,发生过对射,似乎找到了什么人而且打死了那些家伙。据说,我们的人又碰上了地雷,被炸死了。但是准确情况我并不知道,因为他们是从我们这里出发进行搜查的,再没回到我们这里来。他们大概穿过森林到卡缅卡那边去了。”
“您说的是一星期前发生的事。最近这几天,昨天或者前天,您在这一带没见到过什么陌生人吗?……比如说军人啦……碰到过吗?我为什么要问这个呢?”大尉解释道,“除了我以外,还派了三组设营员,如果我们找的是同一个村子就糟了。”
“我明白了……没有人来问过有没有多余的房子住……不过,我昨天确实看见过两位军官,可能也是你们那个部队的,”瓦秀可夫没有把握地说道,“不过,他们没来找我。”
“那您是在什么地方看见他们的,是在村里吗?”
“不是,昨天我为人家调解纠纷来着。切辛斯基和谢马什科吵架了,是为了地界的事。我们一起到地里去了,就在那边,”瓦秀可夫往后指了指,“量好了地,树了桩子。办完事后,不用说得按老规矩吃一顿,我们还喝了一瓶酒。我们坐在干草堆上,正吃着酒菜呢,我一看,从树林子里走出了两位军官,也许是你们部队的。”
“这是在几点钟?”
“是在傍晚,日落之前,大概八点多钟吧……”
“他们的相貌你还记得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些,长得也胖些,他在前面走。另一个是瘦子,年纪轻些,似乎个子也高些。”
“年纪大的那一位是个黑脸膛,有个大鼻子!这是列先柯!”阿廖辛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脱口而出地说了个临时想到的姓氏。“他是大尉,穿着长统皮靴和立领军服,戴着一顶布檐军帽。”
“我们相距大约有二百米远,也许更远,哪能看清楚?不过,他们俩戴的都是船形帽,穿的都是军便服,这是不会错的。”
“也许是特卡切夫和茹尔巴吧?”阿廖辛佯装出边想边顺口说出来的样子。“他们是从树林子里走出来的吗?他们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没有?”
“我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正离开树林朝这边走来,所以,他们是不是到过森林里去过我可不知道。也没看见他们拿着什么东西。一个大概拿着一件雨衣,而另一个……似乎空着手。”
“那么切辛斯基和谢马什科看没看见这两个军官?也许他们比你看得更清楚?”
“不会,我是远视眼,如果连我都没看清楚,他俩就更不行了。这是肯定的。”
他们又谈了十分钟左右,阿廖辛大致上弄清了他感兴趣的大部分问题。他盘算着,是从这儿直接到卡缅卡去呢,还是顺路到林边一带的几个村庄里看看。
谈到后来谈得很投机,瓦秀可夫表示信任地对大尉说,他认识的一位农民有“造酒器”。他并开玩笑地说道:
“如果你到这儿来驻防,我们一定去找他,他酿的上等酒可带劲儿啦!”
尽管阿廖辛一向对烧酒不感兴趣,但却露出嗜酒者听到有酒喝时的那副兴冲冲的表情。为了表演不至过火,他抑制着自己,垂下双目表示同意道:
“如果我们到这儿来住,我一定想办法去一趟!”
他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了,就在这一瞬间,火炕上那堆破布轻轻地动了一下。阿廖辛大吃一惊,仔细地看了看,暗中提防着。瓦秀可夫扶着拐杖跳到火炕跟前,使劲儿地挺直了身子,把手伸到破布堆里用力一拉,敏捷迅速地把一个大约只有两岁半的小男孩抱起来放在地板上。这男孩子有一头浅黄色头发,穿着一件已经洗过多次的衬衣。
“是我的儿子。”瓦秀可夫解释道。
男孩儿躲在父亲的独腿后边,用小手擦了擦那对明亮的蓝眼睛,把陌生的军人打量了几秒钟,接着突然笑了。
“你叫什么?”阿廖辛亲切而又高兴地问道。
瓦秀可夫微笑着走开了。这时阿廖辛才发现男孩子没有左手,在衬衣的短袖子中有一条短短的发红的断臂。
阿廖辛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在战争中他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尽管如此,当他一看到这么幼小的孩子已经变成了残废,当他看到孩子那天真无邪的微笑和瞧着他的那对眼睛的神气,他心中就十分沉痛,忍不住脱口问道:“是怎么弄的,啊?”
“那是在游击队里发生的事。我们在纳利鲍基遭到敌人进攻时,他被地雷炸伤了。”瓦秀可夫叹了口气说道。“喂,洗脸去!”他给儿子下命令道。
小家伙敏捷地消失在隔板后面。
“您的妻子呢?”阿廖辛问道。
“跑啦。”瓦秀可夫移动了一下拐杖,背对着阿廖辛,往隔板那边走了一步。“她跟一个医生跑了,跑到城里去了……”
瓦秀可夫倚着拐杖,俯下身子,用一个大杯子倒水,而男孩子则站在破搪瓷盆前面,认真而又匆忙地用那只唯一的小手洗着自己的黑脸蛋。
阿廖辛暗骂了自己一句,他不该问起瓦秀可夫妻子的事情。而瓦秀可夫回答完了自己那句话之后,就再也不吭声了,露出不愿意再跟别人谈话的样子,脸色也阴沉了。
小男孩洗完了脸,就用他父亲曾给阿廖辛擦过长凳的那条毛巾匆忙地擦了擦脸,很麻利地穿上了已被青苔弄得很脏的短裤。
这时,孩子的父亲一言不发,也不看阿廖辛,切了一小块面包递到儿子的那只有力的小手里,然后从墙上取下冲锋枪挂在胸前。
阿廖辛走在前面,当他走出门,已经站在露珠遍地的草地上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发出疼痛难忍的呻吟声。阿廖辛急忙转过身来,看见瓦秀可夫咬紧牙关,双目紧闭地靠在门框上。他那苍白而又病态的脸上冒出了豆粒般的汗珠。出门时在门前撒了泡尿的他的小儿子,一看到父亲这副模样就一下子被吓傻了。孩子抬起头,以小孩子特有的那种惶恐不安的眼神害怕地看着父亲。
“您怎么啦?”阿廖辛立即跑到瓦秀可夫面前。
“没什么……”瓦秀可夫睁开眼睛小声说道,“伤口……破了……三天啦……大概骨头露出来了……真够呛。刚才又被拐杖碰了一下,所以我就两眼发黑了……”
“您应该到野战医院去治疗!”阿廖辛坚决地说道,他在盘算,怎样才能把这件事办得更顺利。“我负责弄一辆汽车来,今天就送您到利达市去!”
“不,不行。”瓦秀可夫摇了摇头。他用力挟着腋下的拐杖,把冲锋枪正了正。
“您怕孩子留下没人照管吗?”
“不……我不能到野战医院去!”瓦秀可夫疼得紧皱眉头,把拐杖换到另一边腋下挟着。他走路时,先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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