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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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碎影-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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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里发的。我们还参观过,一间大空屋里有几个圆形的钢制滚子飞快地转动,解说的人说一秒钟若干次。记得这是第一次接触科技,也曾感到惊异。可笑吗?其实,想到宇宙之大,几十年之后,我的所知还同样是可怜的。


《流年碎影》 师范学校的朝朝夕夕(1)


  这样的题目,内容不免琐碎,我未能免俗,破桌子烂板凳,也是自己的可珍重,所以决定如流水账,把它记下来。朝朝夕夕,活动,是在一个固定的场所,即学校,要先说说这场所。前面已经说过,学校地址为新城北街路北,并说路北与路南相比,只是个窄长条(东西长,南北很短),这样,学校就成为,南面,校门外即新城北街,北面就是新城北城墙。占地是长方形,也是东西长,南北短。我初入校的1925年暑后,校门在学校的东南角。看形势,这东南部分原是个有前后两个院落的四合院,临街一排南房,最东一间辟为出入的大门。拨作师范学校校址之后,往北扩张到城根,往西,原来也许是空地吧,扩张了三四倍。旧四合院是早有的,成为学校的中心,校长、各种主任、各部门,办公在那里,有些人(包括资历深的教师)还住在那里。四合院西面有路(不只一个)通西部。这西部大致可以分为三部分,都是南北几排平房,中间的高大,是教室;靠西的宽敞些,主要用作高年级学生宿舍(不连床);靠东的窄小,用作初年级学生宿舍(连床,睡四个人)。三部分之间有南北通道,通学校的后部,即靠城墙那部分。再说后部这一个东西长条,不知道以何原由,比前部低一两米。由西部说起。坐西向东一排房,是供上体操课存器物用的;往东一片空而平的地是操场,记得有篮球架。操场以东,北面一排房高大,是饭厅,其东端是厨房;南面一排房略小,靠西是盥洗室和锅炉房,靠东是管理伙食的办事处。厨房以东不远有个小门,可以出门东行,到附属小学的后部(校门也面对新城北街)。
  学校大致是一年招生一次,一次招一班,五十人(?),毕业时不足四十,六个年级六班,学生总数不过二百多人,都住校。职工(包括服务人员)几十人,除一部分教师以外,也是都住在校内。单说学生的生活,是于刻板之中也有灵活性。由日出而作说起。比如说是六时起床,八时上课,人心不同,习惯也就难得一样,有些人(纵使是少数)硬是喜欢睡懒觉,到六时,催起床的铃声响过,还是不愿意起。对应这样的情况,学校想了办法,是至时查斋,照例是由训育主任绰号朽木的陈先生出马,由东部宿舍南端一排起,抽查。他慢慢走,兴之所至推开某一个门看看,如果看到睡懒觉的,就赶起来,训斥一顿。陈先生脸上是永远不见笑容的,何况又是训育主任,学生都怕他。所以早晨催起床的铃声响后,有早起习惯的同学就要兼负警戒之责,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小声传递,说“陈朽木来了”,以便晚起的同学不至受训斥。查不查也是兴之所至,所以喜欢睡懒觉的还是常常可以享受一下。
  起床以后,穿衣叠被是例行私事,可不在话下。然后是用搪瓷脸盆托着盥洗用具,到盥洗室去刷牙洗脸。谢天之生材不齐,有早起的,有晚起的,有不早不晚的,盥洗室才不至过于拥挤。记得我是不怎么晚起的,可是到盥洗室去总是相当晚(也许因为抽暇看点什么)。因为晚,就至今还保存个清楚的印象,是必遇见一个学生群中的名人,第十班的老Fat。他名刘旌勇,字义方,永清县人。在学校里出名,是因为一,面苍老而体胖(所以绰号老Fat,意为老胖子);二,幽默,喜开玩笑,且口才好,能学别人说话(都说他一个人能开教务会议)。他年级高,比我早两年半入学,又是名人,我不敢高攀,同他拉扯闲话。也许因为我态度冷漠吧,他也不理我。但总是朝朝相见,相互都有深的印象。他1928年寒假毕业,到山海关田氏中学去教书,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失业,来北京。其时我在北京大学上学,在沙滩一带重逢,都穷,就成为在同一小火炉旁吃炸酱面的好友。其后离离合合,情谊越来越深,以至于周末晚餐桌上,对面没有他举杯,就像是缺点什么。万没想到,60年代后期,人人不知明天会怎么样的时候,他竟不能达观,服毒,“主动”离开这个世界了。我很悲痛,但也只能写一篇小文《刘佛谛》,收入《负暄琐话》,以期有些仁慈的读者能知道,世上还有过这样一个人。
  盥洗以后,八时上课之前,规定的活动,只记得还有吃早饭一项。“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先说,可见在古人眼里它是如何重要。在师范学校,饮食之为重要还有另外的来由,是绝大多数学生,考这里而不考普通中学,是为同样能吃饭而不花钱。我入学的时候,官费每人每月四元,用实物说明,买面粉大致是将近百斤。遗憾(只好用反佛门的说法)的是,我们都是顽石兄所谓泥做的,饭量大,以致用于副食的钱数有限,仅能果腹而不能获得不再想吃之感。当然希望提高,大概是20年代晚期,河北省负责教育的厅长严智怡(严范孙之子)来视察,通县头面人物招待他在旧城西街宝兴居吃午饭,我们学生推举代表三四个人去诉苦,要求增加饭费。其后不久果然就增了,可惜数目不大,每人五角。推想官费是按人足数,一年十二个月发的,学生自己办伙食,每月由学校领伙食费,大概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吧,总之是要精打细算,以免入不敷出。精打细算的路子不多,不过是米要次等的,饭菜品种不花样翻新,副食简陋而已。这样,取得的直接效果是人人感到烦腻,间接效果是一个月四元或四元五角,也勉强够了。还要补说一句,是烦腻并不排除狼吞虎咽,比如午饭,刀切馒头个儿不大,一般要吃四五个,个别的,有个绰号叫吕庶务(外貌酷似庶务员吕哲)的,一顿总要吃三十多个。其时我还没有欣赏顽石兄女人是水做的高论,但对于女师范的伙食,主食所费不多,副食大大超过我们,不能不感到自惭形秽。这感到,我像是更甚,因为我不只一次,当选为办伙食的经理。其时是管理伙食民主化,由全体同学选出经理二人,会计二人,出纳二人,任期一个月,掌管买物、派饭等大权。且夫权,纵使如鸡毛蒜皮之小,也有大用,比如就是这短暂一个月的经理吧,星期日东行逛大街,就可以接受粮店、油盐店等店铺人员的笑脸和恭敬。唠唠叨叨说这些,是因为我的荣誉帽子,平生只有这一顶,敝帚且享之千金,况可上名片之荣誉称谓乎?还是转回来说早饭,是天变道变,它也仍旧贯,馒头、大米粥,佐以咸菜、小菜之类。顺水推舟,也说说午饭和晚饭。主食都是馒头、米饭。米饭先用水煮,捞出后上屉蒸,又因为米坏,没油水,很不好吃。不知由谁发明,也给起个绰号,是鸽子粪,表明色不白净而难以下咽。也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对于馒头却网开一面,一直名之为馒头。说实在的,对于这位也出于蒸屉的玩意儿,我是如对于鸽子粪,一直没有好感。再说下饭的菜肴,自然也只能粗陋。总是一桌四碗,合时令的便宜菜,大锅熬,油不多,肉更希有。这样,天长日久就培养成一种通称为馋的口腹之欲,即想改善,吃些有油水的,以期能够取得酒足饭饱之饱。这说容易也容易,是到学校门外去吃;可惜是入这个学校的,绝大多数钱袋不丰,无力到外面去吃。剩下的唯一的改善之路是盼星期日那顿早饭的光临。星期日不上课,三顿饭变为两顿饭,上午一顿九点开,下午一顿四点开,为的学生在两顿饭之间可以鸢飞鱼跃。上午一顿照例改善,花样不多,不过是肉菜馅蒸包子、卤面之类,可是我们都吃得兴高采烈,不吃到再也咽不下去的时候决不罢休。校内改善还有个可然而不必然的机会,是月底伙食费有了盈余(来于俭了二十多天),而且数目较大,就大改善一顿。记得不只一次,四样菜都变好,其中总有一品是扣肉。也许因为饥者易为食吧,近年来吃过多次扣肉,其中并有出于高级饭店特级厨师之手的,但我总感到没有彼时的好吃。这情况使我取得一次模仿高级学人的机会,是拉屎撒尿之微也可以提高到理论,这理论是,享受过高过多也许并不能带来快乐。有西太后老佛爷的生活为证,是有御膳房伺候着,反而什么都不想吃。这方面,我的故友李君更有高论,是来于所谓天灾的三年困难也不无功德,是使他感到窝窝头比烂扒鱼翅还好吃。


《流年碎影》 师范学校的朝朝夕夕(2)


  关于吃,说得太多了,这是否可以表明,在物质食粮与精神食粮之间,我更重视前者?其实,就是这样似也无伤大雅,如龚定盦就早已说过,“读书都为稻粱谋。”但为稻粱也罢,不为稻粱也罢,反正还要读书,何况考学校,入学,至少名义上还是为读书(有人开玩笑,用谐音法,说“京兆师范”就是“净闹吃饭”)。读书,主要形式是上课堂听讲。课门类多,上午四节,下午两节,六天排得满满的。除体操以外,都是在教室里上,一节五十分钟。兴趣如何,有什么获得,留到以后说。这里单说走出教室的情况。上午四节课之后是午饭,午饭之后,下午课之前,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卧床去会周公可以,不卧,睁眼干点别的,甚至走出校门,也可以。最有兴致的是下午课后、晚饭前这一段,时间比较长,没有人管,因而可以从心所欲去“撒野”。称为野,是因为常用的消遣法有两种,都与野有关。一种,可以称为武场,是到西仓的大空场去踢足球,夫跑而且踢,就不再温良恭俭让,所以是野。另一种,可以称为文场,是约集三五个谈得来的,西行,出西门转北,到城西北角略北,有个通惠河的水闸,通称闸桥,其附近富有荒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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