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还以为师母要留了她住在了你们家的。牛月清说:“是十二点吗?”周敏说:“是十二点。师母你问这,有什么事吗?”牛月清忙说:“没事的,我担心天黑了没人送她,这多日不见,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周敏放下电话,心里也觉得奇怪:牛月清就为这事打电话给他吗?她这么强调唐宛儿那夜回来的时间,是唐宛儿没有送我?可唐宛儿夜里回来说她和庄老师一块去陪我的呀!那么师母这么问又是什么意思?忧心忡忡回来,见唐宛儿正趴在床上往一份挂历上数什么。探身看了,那几张挂历下的日期,有的被红笔画了圆圈,有的被画了三角,有的旁边还批有叹号。说:“你在作什么记号?”原来妇人每次与庄之蝶相会,回来都要在日历上有所记载,没事时就数着,一边计算着次数,一边作所有细节的回味。猛地被周敏问起,吓得一个哆嗦,胳膊上也顿时生一层鸡皮疙瘩来,将挂历在墙上挂好了,说:“做什么记号?我计算咱家一斤菜油吃了几天,哪天买了肉,一月能买几次的。你这么不声不吭地溜进来,我还以为是坏人的!”周敏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也没往心上去,就说:“真要是个坏人突然进来,你会怎么的?”妇人说:“你说会怎么的,我就和他睡觉啊!你今日怎么啦,阴阳怪气的,好像我在家养汉偷汉了?!”训得周敏倒理屈起来,忙笑笑,一场事才了了。
而牛月清回去,这一夜却和庄之蝶吵闹开来,说庄之蝶一定是和唐宛儿相好了,好得不是熟人朋友了,要不为什么骗她说唐宛儿早早回去的,庄之蝶再三劝解,牛月清只是不行,立逼着要交待与唐宛儿怎么好起来的,好到了什么个程度,亲嘴了还是做爱了?在哪儿做的爱,怎样做的爱?庄之蝶到了这一步,只是闭口不吭。越是不吭气儿,牛月清越气,庄之蝶恼得从客厅坐到书房,她撵到书房;庄之蝶又从书房去卧室,她又跟到卧室。庄之蝶合着衣服蒙了毛巾被睡去,牛月清也睡下去,还是在追问。然后就喋喋不休地数说她在这个家里的辛苦;说结婚以来,庄之蝶太亏了她了,逢年过节,星期天假日没陪过她去上街,没陪过她看一场电影,买煤买面没动手过,做饭洗衣没动手过,她照看了他的吃的穿的,还得照看应酬家里来往客人,她是把单位的工作不当了一回事,是把自己的亲娘冷落在一边,只说一切来适应自己的男人了,可男人却心在别人身上!她说:“你还是用不吭声来应付我吗?你以为这么不吭声就过去了?以前你这么待我,我饶过了你一次又一次,这次可不行了!你得说出个一二三来,你说呀!你得给我说个明白!”但庄之蝶却窝在毛巾被里睡着了,且轻轻地发出鼾声。牛月清一下子扯了毛巾被,抓了庄之蝶的衣领使劲摇,骂道:“你瞌睡了?你竟然瞌睡了?你就这么不把我当人,我给你当的是什么老婆,是猫儿狗儿你也不会不理不睬就瞌睡了?!”庄之蝶忽地坐起来用力一抖,摔开了牛月清,下了床又去了书房。牛月清就呜呜地哭起来了。我在那边屋里听了,知道事情全是为自己惹起,却也有心想看看河畔里涨水,但听得牛月清放声哭开来,心里也有了紧张,就过来劝解。我一劝解,牛月清知道柳月是听见了他们吵架的内容,又觉得在柳月面前丢了脸面,便全不顾了,扑下床又到书房里,一把夺了庄之蝶正看着的一本画册扔到了地上。庄之蝶说:“柳月你瞧瞧,她多贤惠,能摔了东西了!”柳月偏说:“庄老师,你把桌上的笔拿过,你就凭那支笔吃饭哩,大姐在气头上,小心把笔让她摔坏了!”牛月清听了,竟然去抓了笔狠狠砸在门上,说:“我就这么贤惠能摔东西了,我摔了让你看看我的贤惠!”又开始骂我,“柳月,你给我到你房子去,有你搅和什么?!””柳月说:“我搅和什么了?我没搅和的,你真有气了,你骂骂我么,我是保姆,我不怪你的。”更气得牛月清回到卧室放声大哭。
一夜不安生过去,三人起来眼睛都肿肿的。柳月做好了饭,端了给两人吃,庄之蝶呼呼噜噜吃了,牛月清不吃。庄之蝶说:“吃吧,吃饱了和我致气才有劲儿的。”柳月说:“庄老师,该你说话的时候你不说,不该说话的你却这么多的灵醒话!”庄之蝶说:“都是你柳月作怪,是你给你大姐说我和唐宛儿怎么啦?”眼睛一眨。柳月就说:“你们能怎么啦?!我说你和唐宛儿在市府门口等我的,那又有什么!你就说说你们在等我时说些什么呀不就得了?!”庄之蝶说:“随便说的话我能记得?以后有经验了。得出门买个录音机带在身上。”牛月清一句一句听,却仍不言语。庄之蝶说:“吃吧,吃了饭你和我到市长家去,正事还是要办的。你就给市长夫人提说官司的事,再让市长去找找政法委书记和院长,这事紧前不紧后的,就是市长去说这个情,那也得三两天的。没日子了,不敢耽搁了!”牛月清终于开了口,说:“让我去给市长夫人说,这阵又需要上我了?”庄之蝶说:“女人家对女人家好说话嘛。”牛月清说:“我不说!你爱景雪荫么,你爱女人么,你还怕她告状?桃色官司,多中听的名字!你不是也常说,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法院判你杀了头,那才多风流,我去说什么?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艳事露了马脚,我倒去灭绝风声,我这女人就这么不值钱,不识体面?”庄之蝶见她再这么说,又是一声不吭了,待她气喘咻咻起来,问:“说完了没有?”牛月清说:“你有理由你说么!”庄之蝶说:“你不去找市长说话,我也不去!你说我和唐宛儿好,我就是和唐宛儿好,好到啥程度,你愿意怎么去想象你只管去想象;你也再给周敏打个电话,也可和周敏一块去调查!”说完,就走出了门。走出门了,又返身回来,拿了桌上那包香烟。
于是,牛月清上午没有去上班,趴在屋里哭得伤心悲恸,脚手都是发凉。我先是去劝,落得一片训斥,索性坐到书房呆呆地隔窗去看窗外马路上的行人车辆。而拉着铁轱辘架子车的老头却一个多小时地在马路边上吃喝:“破烂——!破烂喽——!承包破烂——喽!”吃喝得心烦。隔壁单元的人就火爆爆地开了后窗叫道:“收破烂的!收破烂的!”老头仰了头来,说:“在这儿,有破烂吗?”那人说:“我操你妈的!”老头不恼,拉了架子车一边走一边却又念唱了一段谣儿:
一等作家政界靠,跟上官员做幕僚。二等作家跳了槽,帮着企业编广告。三等作家入黑道,翻印淫书换钞票。四类作家写文稿,饿着肚子耍清高,五等作家你潦倒了,×擦沟子自己去把自己操。
下午里,牛月清和柳月仍是去了市长家。市长忙着哩,要开会。市长夫人和大正热情接待她们,就提出了结婚的事,说一个月后的今日,柳月到这里将不再是客人;而你家夫人再来时,柳月却要作招待大媒人的主人了。牛月清听了,脸上自然是一团笑。市长夫人又说,柳月的父母不在城里,你们对柳月那么好,就是柳月的娘家人,到结婚那日,娘家人按风俗要陪嫁妆的,迎亲的车辆还要上你们家接新娘的。牛月清心里犯嘀咕,嘴里却笑着说这当然的这当然的。市长夫人就乐了,说:“这真的当然了?!你们做了大媒,还要你们出水,那不让人把我们家笑掉了牙?嫁妆不要你们花一分钱的,事先大正着人会把嫁妆先抬过去,那一日再体面地抬过来。”牛月清就喜欢地叫道:“哎呀,大正就是不事先抬嫁妆过来,我们也不能让柳月空手甩着过门呀!既然你们想得这么周到,要给我们个大脸面,我和之蝶盼不得永远做柳月的娘家!”两个女人就以亲家的关系说起话来,完全是女人所操心的事,如做哪些家具,家具做什么式样,涂如何的颜色,招待哪些亲戚朋友,在哪儿请客,请什么价格的席面,谁作陪娘,准作司仪,谁来证婚,罗洛嗦嗦直说了一个下午。未了,牛月清才把这日来最主要的目的不经意他说出。她详细地叙说着官司的起根发苗,满面痛苦地唠叨官司以来所蒙受的折磨,就反覆强调实实在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救于市长的。牛月清说这话的时候,不看市长夫人的脸,节奏极快,说过了又觉得语无伦次,又重新说。心里叽咕,柳月豁出这老脸了,柳月不能看她的表情,她若面有难色,柳月就说不下去了;等我一古脑把话说完了,她若回个模棱两可的话,我这就立即告辞走了。她终于说完,脸色通红,又说道:“哎呀,你瞧瞧柳月给你说些什么呀,老庄叮咛柳月千万不要在你们面前提说这事,柳月怎么就说了?这事是太丢人了,外边纷纷扬扬议论老庄。他整日在家烦得坐立不安,这给你说了,你们怕也该耻笑他了!”市长夫人却笑了,说:“这有什么丢人的?打官司是正常的事么!老庄这些文人好面子,有这宗事也不见他来给大正他爹提说?!”牛月清说:“他呀,只会写文章,出了门木头石头一样的!前几日几个人还对我说,作家天上地上没有不知的,你和庄老师在一起,生活一定丰富极了!咳,他那写书全是编的,其实生活中啥也不懂,家里日子才叫枯燥哩。你问问他,除了编写故事,他还会什么?甭说和市长比,比个科长也不及哩!一俊遮了百丑嘛!”市长夫人说:“可我就是不会编,你也不会编嘛!一个市长能选得出来,一个作家可不是能选出来的,他是咱的市宝哩!”牛月清说:“哟哟,你把他还说得那么高的!可那景雪荫就是告了他嘛。要成心把他搞臭嘛!”市长夫人说:“这我告诉你,一个人别人是打不倒的,除非他自己。西京城里不能没有个庄之蝶,谁要打倒庄之蝶,市长也不会答应的。”就一边用抹布揩桌上的茶水渍,一边说:“这事我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