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织,这不是伊织吗?〃
〃嗯!是伊织。〃
有人在他身后说话。伊织用哭肿的眼睛往后头看。夜空下有两个逐渐靠近的人影。其中一个骑在马上,所以比同行的人还要高。
〃啊!师父!〃
伊织连滚带爬地跑到马边,又叫了一声:
〃师父,师……师父。〃
他抓着马蹬大叫。是不是在做梦?他怀疑地望着武藏。然后又看看站在马旁,拿着手杖的梦想权之助。
〃你怎么了?〃
坐在马背上俯看伊织的武藏,也许是夜光的缘故,脸庞显得非常消瘦。但是那充满慈爱的声音,正是伊织日夜渴望听到的。
〃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权之助问伊织并将他搂在怀中。
如果刚才没有哭过,伊织现在可能会痛哭流涕了。月光下,脸上还残留哭过的泪痕。
〃我正想去秩父找师父……〃
话未说完,伊织盯着武藏所骑的马鞍和鬃毛。
〃咦?这匹马……是我骑过来的。〃
权之助笑着说:
〃这是你的吗?〃
〃嗯。〃
〃我们不知这是谁的马。看到它在入间川附近徘徊,以为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便让疲惫的武藏先生骑乘。〃
〃啊!一定是神明指引马跑去接师父的。〃
〃可是,它怎么会是你的马呢?这种马鞍只有千石以上的武士才能拥有的呀!〃
〃这是北条先生的马匹。〃
武藏下了马。
〃伊织,这么说来,你一直在安房先生的官邸里,受他们照顾吗?〃
〃是的,是泽庵大师叫我留在那里的。〃
〃草庵怎么样了?〃
〃村人们已经修补好了。〃
〃那么现在回去可以遮风避雨了。〃
〃师父……〃
〃嗯!什么事?〃
〃您瘦了……为何如此消瘦呢?〃
〃因为我在监狱里坐禅。〃
〃您如何离开监狱?〃
〃等一下权之助会慢慢说给你听。总归一句,这是上天的保佑!秩父监狱的人告知我无罪开释。〃
权之助一旁补充说道:
〃伊织,不必担心了。昨天川越的酒井家派人来道歉,并说明武藏师父是莫须有的罪名。〃
〃一定是泽庵大师去拜托将军的。泽庵大师进城之后,到现在还没回北条先生家里呢!〃
伊织开始滔滔不绝。
然后又说他遇见城太郎,而且城太郎已经去找生父丹佐卫门。另外阿杉婆曾经到北条家诽谤武藏……伊织边走边说,后来讲到阿杉婆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啊!师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他从怀里拿出佐佐木小次郎的信。
〃什么?小次郎的信?……〃
虽是仇人,但多年未见,颇觉怀念,况且对方是个可以互相砥砺的对手。
武藏就像得到等待已久的消息一般:
〃你在哪里遇见他?〃
他看着发信人的名字,问伊织。
〃在野火止的村落里。〃
伊织回答。
〃那个可怕的老太婆也跟他在一起。〃
〃你所说的老太婆是指本位田家的老太婆吗?〃
〃对,听说他们要到丰前去。〃
〃哦!〃
〃他们和细川家的武士同行。详细的情形,应该写在信上吧!师父,您可要特别小心。〃
武藏把信收入怀中,对着伊织默默地点头。但伊织仍不放心。
〃小次郎这个人是不是很厉害?师父跟他有什么仇恨呢?〃
接着又把今天的遭遇全部说出来。
最后,终于回到离开了十几天的草庵。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火和食物。虽然夜已深沉,但伊织却趁权之助在烧火煮水的时候,跑到村里的农家。
火烧好了,三人围坐在炉边。
围着熊熊的火焰,互诉数日来的离情,武藏平安归来更是一大喜事。可见人生中如果没有波涛汹涌,可能无法感受到人生的乐趣。
〃咦?〃
伊织从武藏的袖口看到他手肘上有几处伤痕。
〃师父,您为何这么多伤痕?〃
伊织悲伤地皱着眉头,想看武藏的手肘。
〃没什么。〃
武藏顾左右而言他。
〃你喂马了吗?〃
〃是的,我已经喂了粮草。〃
〃明天得将这匹马送回北条家。〃
〃是,天一亮我就去。〃
第二天伊织并未睡懒觉。因为住在赤城的新藏一定会担心。因此他一起床便跑到屋外。
他还没吃早饭便骑上马背,立刻奔向武藏野。这时,太阳正好从草原中缓缓升起。
〃啊!真漂亮。〃
伊织勒住马,以惊叹的眼神望着太阳,之后又赶紧骑马回到草庵。
〃师父,师父。快点起来!您曾说过想看秩父的日出,现在大太阳正要从草丛中升起,权之助,你也快点起来瞻仰太阳公公吧!〃
〃嗯!知道了。〃
武藏不知从哪里回了话。他已经起床,在鸟啼声中散步。听到伊织说:〃我走了!〃武藏便循着精神饱满的马蹄声,走出森林,在令人炫目的草原中目送他离去。伊织的影子宛如一只奔向太阳的火鸟。不久,影子愈来愈小,形成一个黑点,最后熔入燃烧的火焰中。
22
一夜之间,庭院里积满了落叶。门房打扫庭院,打开大门,在堆积如山的落叶上点上火之后,正在吃早餐。这时候北条新藏已经上完早课,也与家臣练完剑,正在井边擦拭汗水,顺便到马厩巡视。
〃小伙计!〃
〃在。〃
〃栗毛昨夜没回来呢!〃
〃马没回来,那个小孩到底骑到哪里去了?〃
〃伊织吗?〃
〃小孩再怎么贪玩,也不可能整夜在外面游荡啊!〃
〃用不着担心。与其说他是风之子,倒不如说他是旷野之子。他一定是想到原野看一看。〃
老门房跑过来向新藏报告:
〃少主,有好几位您的朋友来了。〃
〃我的朋友?〃
新藏走到大门,看到五六名年轻人。
〃啊?〃
年轻人向他打招呼。
〃你好!〃
大家脸上透着清晨的寒意。
〃好久不见了。〃
〃你们一起来的吗?〃
〃你身体好吗?〃
〃你们也看到了,我身体一直这么健康。〃
〃我们听说你受伤了。〃
〃没什么大碍。各位一早来此,有何贵事?〃
〃嗯!有点事。〃
五六个人互看了一眼。这些年轻人都是旗下的弟子,有些是儒官的儿子。每个人都出身名门世家。
其中一人是小幡勘兵卫的兵学所的学生,新藏曾经在那里当过教练,因此在兵学上是新藏的徒弟。
〃我们到那边谈吧!〃
新藏指着庭院里正在燃烧的一堆落叶。众人就围着火堆而坐。
〃天气一冷,我的伤口就会痛……〃
他用手摸摸颈部的伤口。
青年们轮流看着新藏的刀伤。
〃听说是佐佐木小次郎砍伤你。〃
〃没错。〃
烟熏得新藏不舒服,便转过头沉默不语。
〃今天来找你商量的,就是有关佐佐木小次郎的事情……我们昨天才知道,杀死亡师勘兵卫的儿子余五郎的人也是小次郎。〃
〃我也认为是他,你们可有证据吗?〃
〃听说余五郎的尸体是在芝区的伊皿子的寺庙后山找到的。经过我们分头进行调查的结果,发现细川家的重臣岩间角兵卫就住在伊皿子坡上,而佐佐木小次郎便住在角兵卫宅邸的厢房里。〃
〃……如此说来,是余五郎独自去找小次郎。〃
〃余五郎找他报仇,反而被他杀了。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花店的老板曾在附近看到像是他的人呢……一定是小次郎杀了他之后再推到悬崖下的。〃
〃……〃
说到这里,几个年轻人想起亡师家的大仇,都悲恸不已。
〃那么……〃
新藏抬起被火烤得通红的脸。
〃你们来找我商量什么?〃
一人回答:
〃找你商量师父家今后的去路,以及如何对付小次郎的计划。〃
其他人也补充说道:
〃我们想以你为主,请你做决定。〃
新藏陷入沉思。年轻人又说:
〃也许你已经听说了,佐佐木小次郎已经蒙细川忠利公的任用,目前正要前往藩地。我们师父被他气死,师父的儿子余五郎又惨死在他手中,而且多数同门兄弟亦被他所蹂躏,我们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耀武扬威……〃
〃新藏,你不觉得这很令人遗憾吗?小幡门下就这样因他而垮了。〃
有人被烟呛得咳嗽,落叶的火堆扬起一阵白灰。
新藏依然默不吭声。最后拗不过同门兄弟情绪激昂的要求。
〃我被小次郎砍的伤痕一遇到这寒冷的天气,就会隐隐作痛,我可说是个羞愧的战败者……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各位到底准备怎么做?〃
〃我们想去和细川家商量。〃
〃商量什么事?〃
〃向细川家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并要求他们交出小次郎。〃
〃得到小次郎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做?〃
〃我们要砍下他的头祭祀亡师和余五郎。〃
〃但是细川家不可能这么做的。如果我们有能力的话,早就打倒他了。细川家因为他武艺高超才会招募他,各位去要人,只会助长小次郎的声势,细川家更不可能交出这种勇者。而且既然他已经当了家臣,即使是个新人,细川家也不可能交出。不只细川家,任何一家藩所都一样。〃
〃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迫不得已只好采取最后的手段。〃
〃什么最后的手段?〃
〃岩间角兵卫和小次郎一行人昨天才启程。我们如果赶紧追赶,半路便可追上。我们六人以你为首,你打头阵,加上我们六个人,再纠合小幡门下义勇兼备的弟子就够了……〃
〃你们想在半路截杀他吗?〃
〃是的,新藏你也一起来吧!〃
〃我不愿这样做。〃
〃什么?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
〃为什么?我们听说你继承小幡家的名号,一直想要振兴亡师的家名呢。〃
〃谁也不愿意夸赞敌人比自己强,然而在公平的比武之下,我们的剑术绝对敌不过小次郎。即使纠合同门,聚众袭击,也只会徒增耻辱罢了……〃
〃这么说来,你是要我们忍气吞声吗?〃
〃不,我新藏也一直挂念着这件事,只不过我认为应该等待时机。〃
〃你可真有耐性。〃
有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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