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中)〔俄〕列夫.托尔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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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中)〔俄〕列夫.托尔斯泰-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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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的汗,那头发长得盖住他的半个耳朵,朝后梳拢着,为遮住他的秃顶。 向还站在那里凝视着他的那个绅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就要走过去。“这位老者是俄国人,来拜访您的,”领班说。怀着一种交织着懊恼和期望的心情——懊恼的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熟人,期望的是想找到一点什么来调剂一下他的枯燥生活——弗龙斯基又回头望了望那个想走开去又站住脚的绅士,于是两人的眼睛同时发光了。“戈列尼谢夫!”

    “弗龙斯基!”

    这就是戈列尼谢夫,弗龙斯基在贵胄军官学校的同学。在学生时代,戈列尼谢夫是属于自由派的;他以文官的身份离开学校,从未在任何地方服务过。 两个朋友离开学校就各奔东西了,以后只会过一次面。在那次会面的时候,弗龙斯基发现戈列尼谢夫已经选择了一种自命清高的自由主义的活动,因此他很藐视弗龙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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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事业和地位。 所以弗龙斯基采取了他惯于的冷淡的高傲态度对他,那意思就是说:“您喜不喜欢我的现在生活方式,都随您的便,那与我根本无关;但是您要想认识我,您就得尊敬我。”

    而戈列尼谢夫对弗龙斯基也是抱着那种轻蔑的冷淡态度。 因此,这第二次会面似乎会使他们的隔阂更深了。 但是现在当他们彼此认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很高兴,欢喜地叫着。 弗龙斯基以前决没有想到他看见戈列尼谢夫会如此欢悦,但是大概他自己也不了解他觉得多么无聊。 他忘记了他们上次会面所留下的所有不愉快回忆,带着坦率的喜悦神色,把手伸给他的老友。 同样欢喜的表情取代了戈列尼谢夫脸上的不安神情。“看见你,我多么高兴呀!”弗龙斯基说,在亲切的微笑中露出他的整齐的雪白牙齿。“我听到了弗龙斯基的名字,可我不知道是哪一个。见到你我真的非常高兴!”

    “我们进房间吧。 哦,把你的近况告诉我。”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了。 我在这里有工作。”

    “噢!”弗龙斯基绕有兴致地说。“我们进去吧。”

    于是照着俄国人通常的惯例,不愿意仆人听见他们的话,不用俄语说,他开始说法语。“你还认识卡列宁夫人吗?

    我们在一道旅行。我这就去看她,“

    他用法语说,注意地上下打量着戈列尼谢夫脸上的表情。“噢!

    我不知道这个人(虽然实际上他是知道的)

    ,“戈列尼谢夫毫不介意地回答。”你来这里很久了吗?“他补充一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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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是第五天了,”弗龙斯基回答,又一次打量着他朋友的面孔。“是的,他是一个正派人,他会用合理的眼光来看待这事情的,”

    弗龙斯基领会了戈列尼谢夫脸上的表情和转变话题的意思,这样暗自说。“我会把他介绍给安娜,他会合情合理地看待这件事的。”

    在弗龙斯基和安娜一起在国外度过的这三个月当中,他一遇见陌生人,总是暗暗问自己这个陌生人会怎样看待他和安娜的关系,他感觉到他所遇到的男子们大都有合情合理的看法。可是倘若问他,问那些“合情合理地”看这事的人,他们究竟是怎样个看法,无论是他,或是他们,都一定会茫然不知所措的。实际上,那些在弗龙斯基看来有“合情合理的”看法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看法,而就像有教养的人们应付那些从四面包围人生的各种复杂不能解决的问题一样来应付这些;他们应付得彬彬有礼,避免种种暗示和不愉快的问题。 他们扮出一副神气,好像他们完全理解这种处境的意义和重要性,他们承认它,甚至还赞同它,但却认为把这一切表白出来是非常多余的和不恰当的。弗龙斯基猜到戈列尼谢夫是这一类人,因此遇见他,他是高兴。 而且实际上在戈列尼谢夫引见给卡列宁夫人的时候他对她所采取的那种态度正合弗龙斯基的心意。 显然,他毫不费力气地避开了一切可能引起不愉快的话题。他以前不认识安娜,但此时被她的美丽,特别是被她安于现状的那种坦率态度所触动了。 当弗龙斯基引戈列尼谢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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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的时候,她脸绯红,而弥漫在她那坦率而美丽的脸上的这种孩子气般的红晕使他非常喜欢。 但是使他特别高兴的是她立刻十分坦率地把弗龙斯基叫做阿列克谢,好像是用心这样做,以免引起别人误会似的,而且说他们就要搬进他们刚刚租下、被称为“帕拉佐”的房子里去。 对自己处境怀着的这种安然若之的单纯的态度使戈列尼谢夫很喜欢。 望着安娜的温和、而又精力旺盛的举止,而且又认识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和弗龙斯基,戈列尼谢夫感到他已经了解她。 他觉得他了解一些她自己怎样也不能了解的东西:就是那些她使她丈夫沦于不幸,抛弃了他们的儿子,丧失了自己的好名誉,她怎么还能那样精神饱满、愉快和幸福的东西。“旅行指南里也记载着的,”戈列尼谢夫提及弗龙斯基租下的“帕拉佐”

    ,这样说。“那里有一些丁托列托晚期的杰作。”

    “我说,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再到那里去看一看房子吧,”

    弗龙斯基对安娜说。“我很高兴;我现在就去戴帽子。 您说热吗?”她在门边站住,询问地望着弗龙斯基说,鲜艳的红晕又回到在她的脸庞。弗龙斯基由她的眼光中看出她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态度对待戈列尼谢夫,因此深怕她的举止不符合他的意愿。他长久地非常温柔地望了她一眼。“不,外面不很热,”他说。她感觉得好像她一刹那完全了解了,尤其感觉得他对她很满意;于是向他微微一笑,她迈着一种敏捷的步子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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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朋友彼此望着,两人的脸上都现出了犹豫神色,好像戈列尼谢夫——他显然很赞赏她——想要说句什么同她有关的话,可是又找不出十分适当的话题来;而弗龙斯基又希望又害怕他这样做。“那么,”弗龙斯基说,要开口谈点什么。“你在这里一直定居下来了吗?

    你还在做那种工作吗?“他补充说,想起来他听说戈列尼谢夫说过他在写一本什么书。”是的,我在写《两个原理》的第二部。“戈列尼谢夫说,听到这个问题,高兴得不禁红了脸。”那就是,说得具体一些,我还没有开始写;我在作准备工作,在搜集材料。 这本书涉及的范围广泛,而且几乎涉及所有的问题。 在俄国我们不想承认我们是拜占庭的后代,“于是他就开始长篇大论地、热烈地谈论起他的所有观点。弗龙斯基因为连《两个原理》的第一部都不知道——作者是把那当作一本名著来解说的,——所以开头弄得很窘。但是后来,当戈列尼谢夫开始闸述他的意见,而弗龙斯基虽然对于《两个原理》一无所知,却能够明白他的意思时,他就很感兴趣地聆听着,因为戈列尼谢夫是个很有口才的人。但是弗龙斯基看见戈列尼谢夫谈他深感兴趣的课题时那种易怒的神情感到惊诧和激怒。他越往下说,他的眼睛越发闪光,他越急于反驳假想的论敌,他的脸也就越显得那么激动和愤怒。回忆起那个在学校里总是名列前茅、消瘦、活泼、善良而又高贵的少年戈列尼谢夫,弗龙斯基简直不能够理解他发怒的理由,而且他也不赞成这样。 他感到最不高兴的是戈列尼谢夫,一个属于上流社会的人,竟会把自己放在和一些使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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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的拙劣作家等同的地位。这值得吗?

    弗龙斯基不喜欢这个。但是,虽然如此,他还是感到戈列尼谢夫是不幸的,他为他难过。 在他的那张容易激动的、相当漂亮的脸上,可以看出绝望的、几乎是精神错乱的神色,他连安娜走进来也没有注意到,还在急忙地、热烈地继续述说他的意见。当安娜戴着帽子,披上斗篷走进来;用她的娇嫩的手迅速玩弄着她的洋伞,在他身旁停住的时候,弗龙斯基松了口气,逃脱了紧盯住戈列尼谢夫的哀痛的目光,怀着浓浓的爱意,望着他的美丽的、充满了生命力和满心喜悦的伴侣。 戈列尼谢夫好容易才定下神来,开头是沮丧忧郁的,但是安娜,她这时对任何人都是亲切的,立刻以她的那种单纯快活的态度使他抖擞起精神来。 他们试谈了几个话题之后,她把他引到绘画的话题上去,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而她就细心地倾听着他说话。 他们走到他们租下的房子那里,仔细看了屋子一遍。“有一件事我很高兴,”安娜在回去的路上对戈列尼谢夫说。“阿列克谢可以有一间绝妙的atelier。

    你一定得使用那套房间,“她用俄语对弗龙斯基说,因为她能够看出来戈列尼谢夫在他们的隐密生活中会成为他们的挚友,在他面前是绝无顾忌的。”你会画画吗?“戈列尼谢夫急忙转向弗龙斯基说。”是的,我以前学过,现在又开始摆弄了,“弗龙斯基说,不禁涨红了脸。”他十分有才气哩,“安娜带着欣喜的微笑说。”当然,我不是个好的鉴赏家。 可是有一些眼光的鉴赏家这样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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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安娜在她获得自由和迅速恢复健康的一开始的一段时间,感觉得自己是不可饶恕地幸福,并且充满了新生的喜悦。关于她丈夫的不幸的回忆并没有损伤她的幸福。 一方面,那种回忆太可怕,她连想都不愿去想;另一方面,她丈夫的不幸也给了她莫大的幸福,使她不再懊悔。 关于她病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回忆:和丈夫的和解、弗龙斯基受伤的消息、他的再次出现、离婚的准备、离开丈夫的家、和儿子离别,——这一切在她如同是做了一场梦,她和弗龙斯基两人一道来到国外之后,这才如梦方醒来。想起她使她丈夫遭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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