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随手空”。后来赌穷了,只来看相哥哥。争奈贪心无厌,哥哥如何赈济得许多,竟去人家掏摸对象起来,被人拿住,
累了哥哥几场官司。不意其年哥嫂双双死了,这“随手空”走来顶了哥哥这个六陈行。从来道,偷鸡猫儿不改性,好赌
之人就是胎里病一般带将出来。那六颗骰子,真像他的骨头做成,所以拿住骰子入骨入命,再不肯放。“随手空”前日
因手头无钱,只得硬熬住了。如今骤然发迹,便是他赌运重兴之象、骰盆复旺之年,忘记前日苦楚,旧性发作,仍旧
“三红”、“四开”叫个不了。那些赌友当日靠他过活,一向冷落了这个主顾,今日见他有了钱,大家都道:“我们又
有得酒吃了。”遂烧一陌利市纸,重新整点起来,照顾这个积年交运的老主顾。这“随手空”左右是输惯的,那里在他
心上,始初还出小注,那些赌友道:“你一向生性慷慨,怎生今日发迹了,倒恁般悭格起来。小注小赢,大注大赢。休
得小气。”“随手空”见他们奉承,便道:“说得有理。”那些赌友始初假意输些与他,“随手空”见一连赢了几注,
便出大注。众赌友见“随手空”出了大注,做成圈套,故意买些破绽,连输几注。“随手空”只道是真有采头,把注数
越出得大了。众赌友同心合力,一鼓而擒之。不上半年,把这个六陈行尽数赌完,连家火什物并房子,也作注数赌输与
人,还说这房子只值得五百金,如今作了一千之数,便宜多了。后来无物可赌,竟把两个侄男女张泰、张彩莲卖与人将
来作赌钱,把张泰卖到平江府,把张彩莲卖到临安府,与望仙桥周思江作丫鬟,后来“随手空”沿街叫化,冻饿死于坑
厕之内。这是好赌的收梢结果。有戒赌诗为证:好赌有赌友,赌友尽皆丑,既非道义交,人心亦何有!
三五庄圈套,来饮这杯酒:先以小注诱,佯输诈败走,骗尔出大注,拿住不放手,一掷一回输,金银不论斗。
家业亦已空,妻孥难保守,请君看此编,可以回心否?
话说这张彩莲卖到周思江家作丫鬟已经八年,暗暗的道:“我是好人家儿女,误被这个没地埋的恶叔卖在这里做丫
鬟,怎能够得复回故乡,再见天日?”日日如此存想。那时他哥哥张泰卖在平江府,也与人家做小厮,学做梳掠,想兄
妹二人失身好苦,遂走到临安府望仙桥来探望妹妹。周家问了来历,与他妹妹相见。兄妹二人见了,抱头而哭。张彩莲
遂暗暗与哥哥计较,要逃回镇江之事。哥哥道:“身边并无钱钞,一路上怎生得有盘缠回去?”张彩莲道:“我的主母
甚是托我,凡是箱笼都要我开闭,金银珠宝,一一都知。我今晚不免将他锁匙开了,偷他些金银首饰,打作一个包裹,
到二更尽天气,你在后门等候。我与你一同逃走到镇江去,且在娘舅家过活,再作区处。”正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暗
送无常死不知。
话说兄妹二人暗暗约得端正。是夜张泰不敢到饭店里去,且在古庙里存身,等待二更尽天气来做事。噫!你道世间
有这般凑巧的事?再接前话,话说王立这厮因赌输了绵被,无计可施,要做那“贝戎”之事,那日恰好是下番之日,不
该是他值宿。日间走到周思江后门相了脚头端正。那时正是十一月廿八,天上并无星月。从来做贼的有句口号道:“偷
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你道为何,若是有月去偷,星月之下,怎生躲闪?准吃捉了。若是有雪去偷,雪上踏着脚踪,
手到奉承。独有风雨之夜,滴滴哒哒,风吹得门窗户闼都咿咿呀呀的响动,尽可躲闪。王立这厮虽不是久惯做贼之人,
但是动了一点贼心,自然生出贼智。这夜黄昏时节,便发起大风,王立暗暗道:“老天甚是知趣,助我生意。若是做得
这主好生意回来,烧陌利市纸答谢天地则个!”等到二更将尽,捏手捏脚轻轻的走到周思江后门。正要爬墙而进,一边
侧耳听声,只听得后门“呀”的一声开处,王立慌张,急忙闪过,黑漆漆中,更不辨是何人。王立虽然躲过,那时微有
星光,黑影里早已被那人瞧见了,只听得隐隐的道:“哥哥,一个包裹在此,快些接去,我同你走。”王立方知是个女
子,却不敢应,急忙伸手接这个包裹,向前便走。那女子轻轻叫道:“该往北去,怎生错走了路,倒往南走?”王立竟
要跑去,又要贪图这个女人,掉转身子望北而走。那女子从背后一直赶来,朦胧之中,认得不像哥哥形状,便道:“你
是何人?夺我包裹,快快还我便罢。”王立暗暗道:“是你来寻俺,不是俺来寻你。”一不做二不休,口里假说道:
“还你包裹。”这女子伸手去接,被王立这厮就势按倒在地,一把勒着喉咙。女子做声不得。王立一只手把腰间布搭膊
解下,用力勒住项脖,打个死结扣紧,把这女子背在身上,一手提着包裹,一直走到三圣桥,放下这女子一看,已是咽
喉气绝、舌出数寸而死。王立走到河边,揭起岸上一块石板,把布搭膊解下,缚这一块石板在女子背后,沉在河中,料
这女子有几年不得翻身哩。可怜:镇江府无还乡女子,三圣桥有枉死孤魂。
话说王立勒死的这个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张彩莲。他偷了些金银首饰,正要出来与哥哥逃走,不意撞着这个催命鬼,
断送了性命。不说王立这厮勒死了张彩莲,且说张泰躲在古庙中,到二更将尽时分,轻轻的走到后门,摸着后门半开,
不见妹妹出来,且躲在后门侧首等候。等了一会,已是三鼓,门里并不见一些响动;又不敢挨身进去,不住的在门首摸
来摸去。从来做贼的道:“不怕你铜墙铁壁,只怕你紧狗健人。”早惊动了守门的犬,啠'的着实吠将起来。张泰慌张,
料道决撒,抽身前走,那犬一直追将出来。周思江情知家中有贼,急忙叫喊,率领多人出来捉贼。见后门半开,犬直追
将出去。张泰心慌,又是人生路不熟的人,绊了一交,跌倒在地,当下拿住,棍棒乱下,打个不亦乐乎。及至住了手时,
仔细一看,认得是日间来的张彩莲的哥哥。便问道:“你怎生来做贼?”一把头发揪将进来,仔细审问,一边寻张彩莲,
早已不见踪影。把灯火楼上一照,只见箱笼都开,细细查点,不见了许多金银首饰。周思江大怒,当时喊叫起地方邻舍,
将张泰着实拷打,道:“你把张彩莲并我这许多金银首饰都偷在何处?”连张泰也合口不来,只得实说道:“日间来探
望妹妹,妹妹原约定要偷些东西同逃回镇江,约定二更尽时分走到后门来接。不期走来之时,后门半开,并不见一毫踪
影,却被狗叫捉了,其中情由,我实不知。”周思江道:“休得胡说。你今将妹妹、首饰都寄囤在那里?好好还我便罢。”
张泰道:“我实不知下落。”并不招承。众人一齐动手,打得这张泰叫苦叫屈,号淘痛哭道:“妹妹,是你害我了。”
众人见张泰不肯招承,等到天明,把张泰解到临安府尹处审问。府尹问张泰道:“你将这妹妹并金银首饰藏匿何处?定
有同伙之人并窝家,可一一招来,免受刑法。”张泰将前缘后故之事诉说一遍。府尹见张泰不招,叫皂隶将夹棍夹将起
来。可怜这张泰年纪只得二十岁,那里经得夹棍起,口里只得胡乱应承,东扯西拽,其实张泰并不曾走临安府路,说的
话都一毫不对,连熟识的人一个也无,只招承道:“前日曾在饭店中宿一晚,有包裹一个。”正是:若将夹棍为刑罚,
恐有无边受屈人。
府尹实时差皂隶拿饭店主人并包裹来审。拿到饭店主人,细细审问,并无同伙之人。及至打开包裹看时,只得破被
一条、梳掠一副、盘缠数百文,并无他物。府尹细细看了张泰年纪后生,也不是惯做不良之事的人,赃证俱无,难以定
罪,暗暗道:“他既得了妹子并金银首饰,怎生不与他同逃走,还在后门做甚?若有同伙窝家,怎生肯将妹子、金银反
与别人去了,自己在此受苦?其中必有原故。或者时候不对,有剪绺之人乘机剪去,亦未可知。”只得把张泰打了二十,
下在狱中,限十日一比,比了几“卯”
,竟无踪影。府尹只得行一纸缉捕文书,四处缉访张彩莲下落。那时张泰已打过五十余板矣。
不说张泰在狱中受苦,且说王立这厮勒死张彩莲之后,奔还家里,正是五鼓天气,打开包裹一看,都是金银首饰。
王立满心欢喜,便道这主生意做得着,先买些三牲福礼烧纸,遂将金银首饰好好藏过,慢慢受用。列位看官,你道王立
谋财害命勒死这女子,那冤魂难道就罢了?况且日游神、夜游神、虚空过往神明时时鉴察,城隍土地不时巡行,还有毗
沙门天王、使者、太子考察人间善恶,月月查点,难道半夜三更便都瞎了眼睛不成?少不得自然有报,只是迟早之间。
果是:乾坤宏大,日月照鉴分明。宇宙宽洪,天地不容奸党。举心动念,毫发皆知。作恶行私,纤微必报。
话说这厮得此横财之后,意气扬扬自得,相貌比前更觉奇伟。军中队将杨道元见王立一表堂堂,又有千百斤气力,
甚是爱惜,就优免了王立值宿的差役,叫他充赤山衙操。王立自此不去更番值宿,终日在赤山衙演武厅操演武艺,比较
枪刀弓箭,轮拳使棍,比前升了一级,意气更自不同。比较武艺之后,便取出张彩莲的包裹中首饰金银,换些散碎银两,
终日饮酒使用,任情作乐。
一日,王立吃得烂醉如泥,过赤山衙,忽然见酒店中一个四十余岁妇人,坐在柜身子里,叫声道:“王长官,多时
不见!”王立醉中抬起头来一看,认得是旧日邻舍彭七娘,便作揖道:“彭七娘,几年不见,却原来搬在这里开酒店。”
彭七娘道:“便是,一向搬来在此处,连旧日邻舍通不知道。王长官,你为何在此?”王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