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对莺花春苑寂,苦吟风月夜窗虚。
丈夫莫羡多才思,宋女不闻曾读书。
第十七卷刘伯温荐贤平浙中
附戚将军水兵篇口角风来薄荷香,绿荫庭院醉斜阳。
向人只作狰狞势,不管黄昏鼠辈忙。
这一首诗是钱塘才子刘泰咏猫儿的诗。在下这一回书为何把个猫儿诗句说起?人家养个猫儿,专为捕捉耗鼠,若养
了那偷懒猫儿,吃了家主鱼腥饭食,只是齁齁打睡煨灶,随那夜耗子成精作怪,翻天搅地,要这等的猫儿何用?所以岳
爷爷道:“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这两句说得最妙,就如国家大俸大禄,高官厚爵,封其父母,荫
其妻子,不过要他剪除祸难,扶持社稷,拨乱反正。若只一味安享君王爵禄,贪图富贵,荣身肥家,或是做了贪官污吏,
坏了朝廷事体,害了天下百姓,一遇事变之来,便抱头鼠窜而逃,岂不负了朝廷一片养士之心?那陶真本子上道:“太
平之时嫌官小,离乱之时怕出征。”这一种人不过是要骗这顶纱帽戴,及至纱帽上头之时,不过是要广其田而大其宅,
多其金而满其银,标其姬而美其妾,借这一顶纱帽,只当做一番生意,有甚为国为民之心?他只说道“书中自有千钟粟,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却不肯说道“书中自有太平策,书中自有擎天笔,书中自有安边术”,所以做官
时不过是“害民贼”三字。若是一个白面书生,一毫兵机将略不知,没有赵充国、马伏波老将那般见识,自幼读了那些
臭烂腐秽文章,并不知古今兴亡治乱之事,不学无术,胡做乱做,一遇祸患,便就惊得屁滚尿流,弃城而逃,或是思量
伯喜渡江,甚为可恨。这样的人,朝廷要他何用?那“文人把笔安天下,武将挥戈定太平”这二句何在?所以刘泰做前
边这首诗讥刺。然这首诗虽做得好,毕竟语意太露,绝无含蓄之意,不如刘潜夫一诗却做得妙:
古人养客乏车鱼,今尔何功客不如。
食有溪鱼眠有毯,忍教鼠啮案头书!
刘潜夫这首诗,比刘泰那首诗语意似觉含蓄。然亦有督责之意,未觉浑化,不如陆放翁一诗更做得妙:
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
惭愧家贫策勋薄,寒无毯坐食无鱼。
陆放翁这首诗,比刘潜夫那首诗更觉不同,他却替家主自己惭愧,厚施薄责,何等浑厚!然这首诗虽做得妙,怎如
得开国元勋刘伯温先生一首诗道:碧眼乌圆食有余,仰看蝴蝶坐阶除。
春风漾漾吹花影,一任东风鼠化(上如下鸟)。
刘伯温先生这首诗,意思尤觉高妙,真有凤翔千仞之意,胸怀豁达,那世上的奸邪叛乱之人,不知不觉自然潜消默
化,岂不是第一个王佐之才!他一生事业,只这一首猫儿诗便见他拨乱反正之妙,所以他在元朝见纪法不立、赏罚不明、
用人不当、贪官污吏布满四方,知天下必乱。方国珍首先倡乱东南,他恐四方依样作反,便立意主于剿灭,断不肯为招
抚苟安之计,道:“能杀贼之人方能招抚,不能杀贼之人未有能招抚者也。纵使要招抚,亦须狠杀他数十阵,使他畏威
丧胆,方可招抚。若徒然招抚,反为贼人所笑,使彼有轻朝廷之心,抚亦不成。如宋朝宗泽、岳飞、韩世忠皆先能杀贼
而后为招抚,不然,乱贼亦何所忌惮乎?”遂一意剿杀,方国珍畏之如虎。争奈元朝行省大臣,都是贪污不良之人,受
了方国珍的金珠宝货,准与招安,反授方国珍兄弟官爵。那方国珍假受招安,仍旧作乱,据有温、台、庆元等路,渐渐
养得势大,朝廷奈何他不得。后来各处白莲教盛行,红巾贼看了样,人人作反,兵戈四起,遂亡了天下。若是依刘伯温
先生“剿灭”二字,那元朝天下华夷毕一,如铁桶一般牢固,怎生便得四分五裂!后刘伯温归了我洪武爷,言听计从,
似石投水,遂成就了一统天下之业,岂不是擎天的碧玉柱、架海的紫金梁!只是一个见识高妙,拿定主意,随你千奇百
怪,再跳不出他的圈子,所以为第一个开国功臣,真真是大有手段之人。那时还有魏国公徐达,他是关爷爷转世,生得
长身、高颧、赤色,相貌与关真君一样。常遇春是尉迟公转世,后来遂封为鄂国公。沐英是岳爷爷转世,所以相貌与岳
少保一毫无二。又有李文忠为文武全才。邓愈、汤和、傅友德等,一时云龙风虎之臣、鹰扬罴貔之将,都是上天星宿,
一群天神下降,所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攻城略地,如风卷残云,辅佐我洪武爷这位圣人,不数年间,成就了大明一
统之业。虽然如此,识异人于西湖云起之时,免圣主于鄱阳炮碎之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元朝失之而亡天
下,我明得之而大一统,看将起来,毕竟还要让他一着先手。《西湖一集》中《占庆云刘诚意佐命》,大概已曾说过,
如今这一回补前说未尽之事。
从来道:“为国求贤”,又道是“进贤受上赏”,大臣第一着事是荐贤。况天下的事不是一个人做得尽的,若是荐
得一个贤人,削平了天下之乱,成就了万世之功,这就是你的功劳,何必亲身上阵,捉贼擒王,方算是你的功劳。从来
“休休有容”之相都是如此。小子这一回书,就与为国求贤之人一看。
话说方国珍倡乱东南,僭了温、台、庆元等路,这是浙东地方了。只因元朝不听刘伯温之言,失了浙东一路,随后
张士诚也学那方国珍的榜样,占了浙西一路。那张士诚他原是泰州白驹场人,为盐场纲司牙侩,与弟士德、士信都以公
盐夹带私盐,因为奸利,生性轻财好施,颇得众心。士诚因乱据了高邮,自称为王,国号“周”,建元“天佑”。元朝
命丞相脱脱统大军讨之,攻城垂破,元主听信谗言,下诏贬谪脱脱,师大溃,贼势遂炽,占了平江、松江、常州、湖州、
淮海等路。果是:一着不到处,满盘俱是空。
那时江浙行省丞相达识帖木迩是个无用的蠢才,张士诚领兵来攻破了杭州,达识帖木迩逃入富阳,平章左答纳失里
战死。达识帖木迩无计可施,访得苗军可用,遂自宝庆招土官杨完者,要来恢复杭州。那杨完者是武冈绥宁之赤水人,
其人奸诈惨毒,无所不至。无赖之人,推以为长,遂啸聚于溪洞之间,打家劫舍。只因王事日非,湖广陶梦祯举师勤王,
闻苗兵杨完者,习于战斗,遂招降之,由千户累官至元帅。陶梦祯死后,枢密院判阿鲁恢总兵驻淮西,仍用招纳。杨完
者得了权柄,便异常放肆,专权恣杀。达识帖木迩因失了杭州,召杨完者这支兵来,遂自嘉兴引苗军及万户普贤奴等杀
败了士诚之兵,复了杭州。达识帖木迩从富阳回归。杨完者复了杭州,自以为莫大之功,遂以兵劫达识帖木迩升为本省
参知政事,其作恶不可胜言。他的兵是怎么样的?
所统苗、僚、侗、瑶答刺罕等,无尺籍伍符,无统属,相谓曰“阿哥”、曰“麻线”,至称主将亦然。喜着斑斓衣,
衣袖广狭修短与臂同,幅长不过膝,裤如袖,裙如衣,总名曰“草裙草裤”。周脰以兽皮曰“护项”,束腰以帛,两端
悬尻后若尾,无间晴雨,被毡毯,状绝类犬。军中无金鼓,杂鸣小锣,以节进止。其锣若卖货郎担人所敲者。士卒伏路
曰“坐草”。军行尚首功,资抄掠曰“简括”。所过无不残灭,掳得男女,老者幼者,若色陋者杀之,壮者曰“土乖”,
少者曰“赖子”,皆驱以为奴。人之投其党者曰“入伙”。妇人艳而皙者畜为妇,曰“夫娘。”一语不合,即剚以刃。
话说杨完者生性残刻,专以杀掠为事,驻兵城东菜市桥外,淫刑以逞,虽假意尊重丞相,而生杀予夺一意自专。丞
相无可为计,只得听之而已。正是:前门方拒虎,后户又进狼。
那杨完者筑一个营寨在德胜堰,周围三四里,凡是抢掳来的子女玉帛,尽数放在营里,就是董卓的眉坞一般。杀人
如麻,杭人几于无命可逃,甚是可怜。有梁栋者,登镇海楼闻角声,赋绝句道:听彻哀吟独倚楼,碧天无际思悠悠。
谁知尽是中原恨,吹到东南第一州。
后来张士诚屡被我明朝杀败,无可为计,只得投降了元朝,献二十万石粮于元,以为进见之资。达识帖木迩亦幸其
降,乃承制便宜行事,授士诚太尉之职。士诚虽降,而城池甲兵钱粮都自据如故。后来达识帖木迩气忿杨完者不过,遂
与张士诚同谋,以其精兵,出其不意,围杨完者于德胜堰,密扎扎围了数重。杨完者奋力厮杀不出,遂将标致妇女尽数
杀死,方才自缢而死。达识帖木迩自以为除了一害,甚是得计。怎知张士诚专忌惮得杨完者,自杨完者诛死之后,士诚
益无所忌,遂遣兵占了杭州,劫了印信。达识帖木迩亦无如之何,眼睁睁的看他僭了杭州,只得饮药而死。过得不多几
时,连嘉兴、绍兴都为士诚所据,而浙西一路非复元朝之故物矣。正是:后户虽拒狼,前门又进虎。
说话的,若使元朝早听了刘伯温先生之言,那浙东、浙西谁人敢动得他尺寸之土?后来虽服刘伯温先见之明,要再
起他为官,而刘伯温已断断不肯矣。果然是:不听好人言,必有凄惶泪。
话说刘伯温举荐的是谁?这人姓朱名亮祖,直隶之六安人,兄弟共是三人,亮祖居长,其弟亮元、亮宗。朱亮祖字
从亮,自幼倜傥好奇计,膂力绝人,刘伯温曾与其弟亮元同窗读书。刘伯温幼具经济之志,凡天文、地理、术法之事无
不究心。亮元的叔祖朱思本曾为元朝经略边海,自广、闽、浙、淮、山东、辽、冀沿海八千五百余里,凡海岛诸山险要,
及南北州县卫所,营堡关隘,山礁突兀之处,写成一部书,名为《测海图经》。细细注于其上,凡某处可以避风,某处
最险,某处所当防守。亮祖弟兄,因